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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良药苦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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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秋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七夏也在床上结结实实地躺了三天三夜。

    窗外淅淅沥沥的,滴水檐间聚成的豆大水珠砸得树叶噼里啪啦的响,此时街上的吵杂声倒比这雨势还大,隐约听得许多脚踏水洼踩出的动静,啪嗒啪嗒。

    七夏越发按耐不住好奇,挣扎了片刻,终把蒙上头的被子掀开,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尽管动作不大,可还是牵扯到伤口,她当即痛呼出声,却仍旧锲而不舍地挪到窗边。

    探头往下一看,街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瞧热闹的群众,有的人撑伞,有的人光着脑袋张望,黑压压的两片。不多时,就见拐角处悠悠驶来两架马车,摇摇晃晃往城门口而去。那前头一辆普普通通,并不起眼,之后一辆倒是紫檀所制,帘钩上有景泰蓝的刻花,一瞧便知此乃巡抚大人的马车。

    走近了,七夏隐约看到那马车里的万知县,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竟和当初昏在客栈门外的周子尧无异。

    隔了三天才准备送他去大理寺,想必这万知县私底下还是使了不少关系,如今就看那巡抚大人肯不肯卖这个人情了。

    反正官场上总是官官相护,七夏是不相信他能清廉到哪里去,想想她自个儿那件案子都还没破呢,指不定也是那知府背后得了什么钱财……

    不过说到底,她就是个小老百姓,也犯不着跟着瞎操心,只可惜平白挨了一箭,吃个哑巴亏还没捞得什么好处……着实不划算。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摇头嗟叹,正伸手想去摸伤口,门外却听到有人笑道:

    “你倒是闲不住,这伤还没好呢,就满地跑了。”

    七夏忙回过头,那外面的季子禾正端着药碗笑着走进屋,身后还跟着一如既往散漫不羁的梅倾酒。

    然而望了一圈也没找到百里,她没趣地把头又转了回来,百无聊赖地瞧一干百姓,情绪激奋地在拿鸡蛋石头砸囚车中的万知县。

    “呵呀,脸挺大啊,还不理人了?”梅倾酒大摇大摆往她对面一桌,抬手就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我救了你一命,你怎么不谢我呢?”

    七夏嫌弃地挥开他的手,瘪嘴道:“你几时救我了?明明是百里大哥救的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哦。”

    “嘿,这话我还不爱听了。”梅倾酒两手在桌上一趴,撑着身子看她,“要不是我这么及时把张巡抚给你俩带过来,现在你和百里早就曝尸荒野了,还能好好在这儿吃香喝辣的啊?”

    “呸呸呸……什么曝尸荒野,百里大哥武功那么好,你别乌鸦嘴。”

    “他武功好?”梅倾酒偏头夸张地笑了一下,“他武功好你还能伤着?这脸打着不疼啊?”

    七夏瞪眼看他:“那、那是意外,是我不小心……”

    “你不小心?你不小心还是他不小心啊?”

    “我……”

    “好了好了,你们也别吵了。”她还想要争,季子禾已放下药汤,在她身边坐下,出声打断,“庄姑娘,我来给你把把脉。”

    “哦。”七夏听话地将手递过去。

    病了几天,她瘦得飞快,腕上一点肉都没有,纤细得让他有些不好下手……

    “脉软无力,按之虚空,是体虚之状……”季子禾眉头越皱越紧,沉声问她,“怎么会没有起色呢?”

    “庄姑娘,你这些天,都有好好喝药么?”

    闻得此话,七夏目光闪躲,只紧紧盯着外头树梢,随口道:“有啊,当然有。”

    “真的?”

    “自然是真的!”

    梅倾酒怀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视线往屋里转了一圈,忽然落到摆在彩绘立柜上的那个青花瓷瓶上。他佯作漫不经心地走过去,拎起花瓶来摇了摇,果然里头装得满实满载,哐当作响。

    “好啊——你个七夏!”他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拿了花瓶往她眼前一摆,“你行啊你,爷这么贵的药熬着让你吃,你竟还倒了?”

    眼看东窗事发,七夏也不隐瞒,拧着秀眉理直气壮:“这药太苦了,我不喝……”

    “药是调理身子的。”季子禾语重心长的跟她解释,“你不喝药,病迟迟难好,遭罪的不还是自己么?”

    “反正也是要好的……”她迟疑了一瞬,依旧坚持,“我慢慢等它好就是了。”

    “你……”还没见过这么混的人,季子禾左右无法,只得将碗推过去,好言哄道,“这药真不苦的,等冷了才会苦,我保证。”

    “我才不信你。”七夏连连后退,盯着那黑漆漆的草药,眉头紧锁,“……我要蜜饯。”

    “啊?”他听得一头雾水。

    “小时候喝药,我娘都会先给我吃蜜饯……”她摇摇头,“没有蜜饯我不喝药。”

    真是想不到她这般小孩子心性,季子禾也失了耐性把碗一端,站起身:“你别寻借口,快把药喝了。”

    瞧他步步逼近,七夏立马提高警惕:“你、你别过来啊……我不喝的!”

    这又跑又躲的,梅倾酒在旁看得直敲桌子,满心无奈:“叫你喝个药,又不是让你去上吊,真不知是怕个什么劲儿!”

    七夏绕着桌子转了两三回,眼见寡不敌众,索性拉开门要往外跑,怎想此时外头竟站了个人,她一个不留神撞了上去,顿时疼得头晕眼花,险些没绊着摔下去,还好那人及时拉了她一把。

    鼻尖又酸又麻,也不知流血没流,七夏抽着凉气拿手去摸,头顶就闻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很不悦:

    “你又在做什么?伤还没好就跑跑跳跳的,还嫌血流得不够多?”

    这语气声调,她不必抬头也知道来者是谁。

    七夏没由来一阵高兴,像是找到个救星,直朝他背后躲。

    “他们要我喝药……”

    百里还没低头,已见她动作迅速闪到自己身后,再朝屋里看时,季子禾手持药碗,笑容尴尬的朝这边颔首。

    他暗暗叹息,伸手抚了抚额,随即便把七夏拉出来,皱着眉责备:

    “你闹什么,有病不喝药,还赖人家?”

    七夏瞥了瞥那边的季子禾,把嘴一扁,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药很苦啊……”

    “良药苦口。”

    “……”就晓得他会这么说,她垂首不语,转念想起来什么,把头一仰,对着他笑嘻嘻的:“不如你喂我吧,你喂我就我喝!”

    她此言一出,不远处的季子禾甚为窘迫的捧着药碗,侧头轻轻咳了一声,梅倾酒是早已习惯,乐滋滋地托腮看笑话。

    只有百里身形微僵,虽知她素来口无遮拦,眼下也是万分难堪,当即咬牙切齿道:

    “你想得美!”

    横竖也没觉得他会答应,反正自己就是讨个嘴上便宜,七夏扬起眉毛来:“那又如何?我就不信,我昏迷不醒时你没有喂我喝药。”

    这厢百里还没开口,一旁的季子禾忙不迭指了指自己,笑着插话道:“庄姑娘,其实是我喂你的。”

    话音刚落,就遭到对方狠狠一记白眼,他只得闭了嘴,默默退回到梅倾酒跟侧立着。

    只是喝个药,还搞得如此阵仗翻天,百里捏着眉心,不欲与她纠缠,恰巧看到那边端茶送水的店伙,他抬头就唤道:

    “小二,你过来。”

    “诶诶。”那伙计把巾子往肩上一甩,拎起茶壶,“客官您吩咐什么?”

    百里淡淡问他:“你们这儿厨房还有冰糖么?”

    “有的有的。”

    “行,你去取两块儿给我。”

    “好咧,您稍等。”

    他这么说,任谁都听得出这糖是特意替七夏要的,梅倾酒抿了口茶水,表情似笑非笑。想他平时对七夏避而远之,一向是唯恐躲之不及,要是从前哪里还会管她喝药不喝药,这态度可转了个好几个弯,有意思的很。

    越想越觉得那天他回杭州的晚上一定很精彩,愈发遗憾自己错过好戏。

    “行了。”百里有些不耐的提醒她,“糖到了就把药喝了,没事别在这儿胡闹。”

    这会儿七夏倒是听话的点头,一副乖巧模样:“好。”

    刚要回屋时,蓦地停住脚,看看百里,又去看看梅倾酒,迟疑道:“你们……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怎么?”梅倾酒笑道,“怕我们跑了?”

    这可说不准,七夏十分不信任地瞅了瞅百里,低低道:“我可是为了你们才遭这罪的,你们要是跑了,那就是不义气!”

    “噗……是是是。”梅倾酒忍俊不禁,“你放心,等你好了一块儿上路。”

    “真的?你们可不许骗我!”他的话做不得主,七夏只得去望着百里,后者似乎不愿回答,转过身就走了。

    “诶……”她咬了咬下唇,跺脚道,“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哪知这一跺脚扯到伤口,七夏龇牙咧嘴叫苦不迭。

    “你啊,安分点吧。”梅倾酒慢悠悠出了门,在她肩头上一拍,“一个姑娘家,受了伤还不好好养着,当心百里不喜欢!”

    不想此言竟很是管用,七夏愣了一瞬,赶忙乖乖回屋去休息。

    这么生动的表情变化,梅倾酒看得十分愉悦,边笑边往外走,琢磨着换个地方打发自己。

    房里,只剩季子禾,他满眼笑得无奈,扶着七夏坐好,柔声道:“先喝药吧。”

    此时,她倒是安静了,捧着药碗一口饮尽。只可惜汤药已经凉透,果然冷的草药味道更苦,舌根里的涩然从齿间蔓延到咽喉。

    当真是……凉药苦口啊。

    “庄姑娘……”季子禾垂眸看她,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们是要上哪里去?”

    七夏想也没想:“我们上京。”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别处:“哦……上京啊。”

    隐约听到这语气古怪,她拧着眉奇道:“怎么?”

    “没什么。”季子禾微微一笑,“就是想着乞巧节快到了,好歹你们过了节再走,否则见不着这满城花灯,飞星鹊桥,岂不是可惜?”

    “乞巧节?”七夏眼前骤然发亮,病了几日险些忘了,亏得他提起。

    她抚掌笑道:“对啊,乞巧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