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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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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古骜离去的背影,怀歆一时间恍然自失。夜晚的清光从窗棱漏了进来,等他回神的时候,古骜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其实他今日问古骜,问的分明是‘情’,古骜回答他,却回答的是‘义’,又语及抗戎之事,他心头一震,已然凛容,可适才古骜离开,他方发觉此事被古骜巧妙地转换了话题。云公子的苦恋,还有那份藏在自己心里却无法言之于口的情愫,也许再也无法重见天日了。

    可古骜是故意的么……他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这样了呢?

    怀歆不知道,他想,许是他做了汉王;人,总是会变的。可怀歆又不愿相信,那所谓的‘人’,也包括古骜。他竭力忆及古骜在山云书院中,每每来竹林中寻他读书的模样,两人常常嬉笑怒骂,仿佛四海之事,千古英雄,都不过在言语之瞬息间,可事到如今,那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潇洒……却渐渐模糊了。

    古骜清晰的轮廓在脑海中明显起来……那是自己从戎地逃出时,古骜兵败却倾力来迎接时,那关切的模样……

    还有许多次自己心神憔悴,古骜在他身旁陪伴,支撑着他的倚靠;原本平等相敬的友情也许在那时便已蜕变……

    怀歆叹了一口气,自己自从来了汉中,为何心中徒有了这么许多伤春悲秋,从前,自己从不会如此的。

    只有古骜在身旁的陪伴让他感到温暖,犹如杳无人迹的惊涛骇浪中,只有一柄浮木可以拥抱,望向那远方的灯塔。那柄浮木无疑是古骜,而支撑着他向前游去的希望之光,则是古骜抗戎的承诺。

    命悬一线,患得患失。怀歆自嘲地笑了笑,他问古骜云卬的事,其实何尝问的不是自己;古骜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却给了再次的承诺,和绝不相背的希望。

    怀歆阖衣,爬上床榻睡去了,在那遥远的梦中,有一个触不可及的心愿,在迷蒙的洪流里,被席卷得不知去向。

    第二日,古骜清晨即起,梳洗换了衣衫,问道:“怀公子起了么?”

    “门还毕着,怕是尚未。”有人禀道,“倒是典将军一早来了,说要拜见汉王。”

    “请他进来。”

    那人传话下去了,果然不过一会儿,典不识的大嗓门儿就在门口响起:“大哥!”说着典不识又对左右道:“你们看,这是谁?”

    古骜一抬眼,只见典不识身如铁塔般地一步就进了房,他左手抱着一个少年,右手抱着一个少女,两人年纪已不是幼小孩童,却都虎头虎脑地坐在典不识遒劲的双臂上。古骜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这不是典小男和典小女么?什么时候接过来的?”

    典不识哈哈一笑:“昨晚刚到的!”说着他一弯腰,便将两个孩子放在了地上,却见两人穿着一样的衣裳,长着相似的脸蛋,只有发髻分辨出男女,两人如画上的散财童子一般一左一右地给古骜做了个揖,模样十分可爱,嘴里还唤道:“汉王!典家兄妹参见。”

    古骜哈哈一笑,忍俊不禁道:“谁教你们的?”

    典小女把手指朝典不识一指:“他教的!”

    典不识一把捏住典小女的手指,皱眉道:“说了多少次,不准拿手指人。”

    典小女吐了吐舌头,忽然拽起典小男就跑了出去,叫道:“我们去院子里玩啦!”古骜忙叫了人道:“那边有个荷塘,看着他们,仔细些,别失足落了水。”

    “是。”

    那人领命去了,古骜这才带着典不识入了堂内:“坐,”古骜笑道:“俩孩子接过来也好,倒没了后顾之忧。”

    典不识笑道:“嘿,我还不是看着陈江他们,把老父老母都接来了,我也蹭个东风么……之前那姓廖的跟咱们关系不好,通关铭文什么都拿不到,又不像田家,有钱有盘缠,路上金银能通神,倒是一直耽搁下来了。直到大哥做了汉王,跟那江衢王平了头,他们这才把陈伯他们礼送出境……否则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古骜道:“……陈伯也来了?陈江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该去见见他老人家。”

    典不识道:“陈伯他们,也是昨晚才到的。大哥现在是汉王,陈伯说怕扰了你,日后再说。”

    古骜笑道:“既然如此,不如今晚摆宴,让大伙儿都来,吃个团圆饭。”

    典不识笑道:“好!那大哥得多准备些酒。”

    古骜笑道:“这个自然。”顿了一顿,古骜又道:“你一直在营中练兵,怀公子前些日子教你的那些对付戎人的战法,练得如何了?”

    典不识道:“还在练呢,唉,咱们的马匹,的确不行!”

    古骜道:“这件事你要请教仇公子。他这些日子客居汉中,一直闷在废丘的北军营中,战马的事多询他一二,渔阳郡以前与戎通商的多。”

    “那不如今日把他叫来一起喝酒罢!”典不识尽释前嫌地道:“我之前在渔阳的时候,看他脑子怕是有病,这次伏击那姓雍的小子,他倒大节不亏,我敬他是条汉子!”

    古骜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把北军的诸将兄弟们都喊过来,一道喝酒,你们一起打过仗,互相认得,不如你去请。”

    典不识道:“这个好说!我这就去!”

    “行,我让人多准备些酒,今夜保你们喝个够。”说着,古骜又召来人等,道:“今日既然夜宴,不如办个盛大的,去将叶郡丞与诸军统一并请来罢,大家热闹热闹!怀公子那边,我去跟他说。”

    古骜之前不知虞君樊心意,对于汉中旧部不愿妄动,如今既然得了虞君樊许意,古骜便准备大刀阔斧给汉中军改革了,改革之前,大家当然要一起喝个酒。之前古骜一直命田榕训练一只田家庄族人组成的亲兵,如今既要诸相更新,倒是能派上用场。

    这时怀歆已经醒来,在房中梳洗毕了,刚一出门,就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女,正坐在小院门槛处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见怀歆发现了她,她带着三分憨气咯咯一笑,露出两只对称的虎牙。怀歆怔了一下,却见她穿着花布衣,扎着两条牛角小辫,心道:“王府之中,有哪个姑娘是这个年纪的?”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忽觉眼熟,随即灵光一现:“是了!这不就是典不识的妹妹么?”

    怀歆走上前去,试探地叫道:“典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典小女咬着唇捂嘴笑了起来,笑得腰都弯下,那模样如一只蜷缩的虾米,十分滑稽,她抬起脸眨了眨眼睛,看着怀歆道:“你还认得我呀!你从前抱过我的,你还记不记得?”

    “我自然记得……”怀歆一怔,道:“那么小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

    典小女撅起了嘴:“阿兄从小就天天跟我说啦,说我那天抢了你的命锁。我不想记得都难。”

    怀歆道:“你阿兄带你来的?”

    典小女点了点头:“……你的命锁还在么?”

    怀歆道:“不在了。”

    典小女疑惑道:“是给谁偷了去么?”

    怀歆道:“也不是。”

    典小女问道:“那怎么没了呢?”

    怀歆笑道:“因为有人许我以抗戎,我想战死在抗戎的路上,所以就索性不要命锁了。”

    典小女有些伤心地问道:“那你会死么?”

    怀歆道:“我命由天不由我,谁知道呢?”

    典小女认真地仰头看着怀歆:“大哥哥,你不会死的。”

    怀歆笑道:“人固有一死,你说这话,没有凭据。”

    典小女笃定地道:“你这么好看,一定不会死的。”

    闻言,怀歆一时间怔忡,他叹了口气,对典小女温柔地笑了笑,抬步迈出了院子,“走吧,回厅上去。”

    话音未落,却见古骜从那边葱翠小路绕道而来,招呼道:“怀兄!”

    日光从来人背后照射而来,仿佛给面前的人影镀了一层耀眼金色,怀歆略一踟蹰,典小女在旁边道:“大哥哥,你头晕么?”

    怀歆摇了摇头,古骜已经来到了两人身边,他笑着对典小女道:“怎么跑这里来了?你弟弟在那边寻你不到,到处打听你。”

    典小女闻言惊叫一声,一溜烟地朝古骜指的方向奔去,古骜打量了怀歆片刻,道:“怀兄,这里床榻怕是睡不惯吧?真是怠慢了。”

    怀歆闻言摸了摸颊边,道:“……我脸色有这么差?”

    古骜道:“有一些。唉,你总要保重身体呀……”

    怀歆笑道:“也没什么。”

    古骜道:“本说今日想与你详谈,汉中军旅改制的事,不想典不识恰巧来了,说是请诸军所部军统一等,包括汉中、渔阳等将领,都来夜宴。不如你也叫上郡那几位,一道来?大家也都认识认识……”见怀歆不应,古骜又缓声劝道:“……换换心情,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