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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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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大哥,不好了!”就在古骜望着前路怔忡若失的时候,忽然陈江策马快鞭地赶来了,在身后呼唤道。

    落日余晖下,马蹄尽处,一切归于平静,远方夕阳将大地照耀得平整无余,一切悄然无踪。古骜对于陈江打破寂然的声音仿佛充耳不闻……

    “大哥!”陈江勒马在古骜身前,又叫了一声。

    古骜这才抬了抬眸子,问道:“怎么了?”

    陈江伸出袖子擦了脸上冒出的涔涔细汗,喘了口气道:“大哥,吕公子回来了,说要治大哥妄议军政之罪……令大哥这就上郡城。”

    古疆原本不哭了,眨着眼睛在古骜怀中吧唧吧唧地咂嘴,这时似乎是受了陈江纵马而来的惊吓,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古骜轻轻地拍着儿子,对陈江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吕公子既回来了,具体情形如何?”

    陈江叹气道:“大北而归,带出去三万精锐骑兵,据说只回来了七十九骑。仇家部曲倒的确是不堪一击,被吕公子劫了营,慌乱了一阵,据说连运粮之队都被打散了。吕公子当夜得胜便宿于巨鹿边鄙,大哥你也知道,如今巨鹿郡中正好有虎贲军驻扎于当地,与戎人对峙,那些奋武军得了仇公子的报信,回马就去剿了吕公子,三万人尽没。若不是叶郡丞率部出剑阁关接应,吕公子怕是不保……如今千难万险,方才逃回了汉中。”

    古骜心中一沉,他点了点头,将古疆抱着递给了陈江:“……孩子娘走了,这些日子你帮着寻个得力的奶妈,照料着他。我这就去郡丞见吕公子。”

    陈江闻言睁大了眼睛:“嫂子她……”陈江似乎立即就明白了,适才古骜沉默地伫立在那里的孤独背影是何来,他小心翼翼地从古骜怀中接过古疆,古疆又大哭起来,陈江一边拍着古疆,一边道:“大哥……要不我带人去追嫂子?”

    古骜摇了摇头:“算了,不追了。追得回人,追不回心,由她去罢……”

    说着,古骜再次跨上马,对陈江道:“我去郡城,帮我照顾好疆儿。”

    陈江点了点头,“大哥……你就这么去么?要不要带些人?”

    “不用。”古骜道,“寒门生死存亡之际,需秉忠直谏,何必如此?”说着,古骜快马一鞭,便绝尘而去。

    ***

    在汉中郡的郡府之中,吕德权正端坐在最上正中之高座上,怒发冲冠,一名医正半跪在旁,给他的手臂处理着伤口。终于包扎好了患处,吕德权忽然扬起袖子,抬手就将手边案几上的砚台挥了出去,吼道:“古骜还没来么?去叫的人催了几次了?他就是如此目无兄长?”

    话音落地,厅中砚台碎裂,四下寂然无声。

    十余名军统,全是汉中守军之栋梁,如今皆被召集立于阶下,众人闻言不语,有人面上略显不忿之色,却生生被人扯了袖口,方压抑下来。

    此时长史李崇德却站在吕德权身后,听了吕德权的话,连连颔首。

    叶雄关躲过那砚台落地溅起的墨汁,终是打破沉默,出言道:“公子息怒。”

    吕德权一拍案几,道:“息怒?他趁着我不在郡府,调兵遣将,妄议军政,本公子在前方流血,他便在后方嚼舌?”

    古骜刚跟着通报之人靠近了厅门边,就听见了吕德权吼出这么几句话。古骜脸上挂着细汗,面容之上带着一路驰来的满目风霜之色,脸色略显阴沉。他来到城外的时候,看见露野的尸骨和满路相偕而行的伤兵……那番残败景象,似乎又刺痛了古骜心中最难受的地方。原本就难以平复的心情,如今就像被理智的堤坝截起的洪水,几乎一触即溃。

    古骜不等通报之声,径自便推门撩袍迈步跨进了内堂,门声吱呀响起,脚步沉凝,一时间众人皆回首,目光全都聚焦在了古骜身上。

    古骜仰目朗声道:“兄长,骜在此,你有何吩咐,尽对弟说便是,何必迁怒于旁人?”

    吕德权抬眼一看古骜,立即站了起来,抬起手便指着古骜道:“你……你你!父亲被擒,你见死不救!畏缩逃生!如今本公子在外征战,你在做什么?谁让你调兵?”

    古骜看了一眼吕德权,又看了一眼站在一边默然不语的叶雄关。其实当日调兵之事并非出自古骜,而是叶雄关自作主张,不过是邀古骜商议而已。且当时共商之人十又余,全是各部兵统,今日也尽数在场,正皆目光灼灼,望向自己。

    古骜知道,自己对于汉中防守之势的主张,当日商议时,不过被采纳得多些,但是调兵之事,倒全是叶雄关亲自经手。

    那日,古骜亦觉得叶雄关做得对。

    ……若是叶雄关不趁着吕德权冒然出征,便紧随其后赶紧布谋防务,怕是这次百倍而归,吕德权想回,都无人接应了。

    可如今也不知为何,‘调兵’的矛头,竟一夜之间全转向了自己。

    古骜一路行来,人生的无常与满目的疮痍,带给他内心的压抑,如点燃了烈火,可表面上,此时的他,却显得更冷酷沉静了。

    虽受了‘妄自调兵’的指责,但古骜仍不觉得此举有何过错,当下便回道:“兄长不听谏言,出战即败,若是把怨气发在骜身上,能令牺牲之将士死而复生,骜愿尽受之。如今汉中危急,人人皆可建言。之前义父亦曾言,汉中并非世家做派,不是一姓一家之汉中,乃是天下寒门之汉中,兄长你忘了么?”

    古骜话音一落,叶雄关抬眸看了一眼古骜,倒是吕德权暴跳如雷:“反了!反了!来人,把他拿下去!”

    叶雄关不动声色地递了一个眼色给一名兵统,那兵统上前一步道:“吕公子,太守新丧,兄弟不合,怕是不吉!”

    吕德权冷笑了一声:“不吉?他算计我的时候,想过兄弟不和,愧对父亲了么?来人,把他押下去!”

    古骜怒道:“如今大敌当前,生死存亡,兄长不想如何御敌,如何抵御世家,却在此处分辨谁该调兵,谁不该调兵,我等为抗世家出力,你却猜忌,如何能成事?!我今日说一句,此兵不是我调,但若是无人调兵,我当日也会以太守义子之名,如此调遣!杀了我一个是小,但是汉中还有千千万万将士,不能容你如此胡闹!”

    “你真反了还!”吕德权横眉倒竖,“还不快押下去?!”

    两旁兵甲听闻吕德权暴喝,这才看了一眼叶雄关,叶雄关移开了眼眸,他们这才犹豫上前,将古骜双手缚住,古骜丝毫不畏地道:“我来汉中,是为寒门出力而来。吕太守当日认我为义子,也是为了寒门能壮大生机,因此不拘于一姓一门。义父恩情,骜此生永怀!但是兄长,如今世家虎视,兄长你可看清谁是来犯之敌!”

    “投入大牢!等我发落!”吕德权怒道:“带出去!”

    古骜刚被甲士携着迈出大门,叶雄关便上前一步,道:“吕公子……依老夫之见……”

    尚未说完,吕德权便瞪了叶雄关一眼:“你也少说几句,倚老卖老!”

    众将脸色皆不忿,叶雄关却闭上了嘴,退了一步,不再言语了。

    ***

    古骜被投入郡府之大牢,牢中茅草铺地,入了夜,牢房中没有一点儿光。木栅之后,更阑人静,夜里风凉,古骜无法入睡。妻子的离去,儿子的失母,副统的离开,还有汉中究竟日后会何去何从……古骜负手来回地在茅草上踱过来,踱过去……

    到了更深,一缕月光从牢房的缝隙照下,照亮了古骜的眼睛,他静静地沐浴在月光下,看着自己的全身,军统之服,朴素至简,只有腰上那缕古锦腰带在月色下泛出晶色的五彩,它的光辉太过耀眼,似乎遮蔽了古骜已经破旧不堪的布鞋之褴褛……

    这布鞋曾跟着古骜踏过千山万水,缝了又缝,补了又补。

    是啊……

    自己是为何踏遍了四海江山,最后驻足在汉中……

    古骜轻轻抚上腰上的锦缎……自己又是为何舍弃重病的老师,踏足这纷杂天下?

    不就是为了胸中,那个从不敢忘怀的志向么?

    如今这志向碰了壁,于军不敌虎贲,于政又遇庸主。

    怎么办……

    怎么办……

    挚友云卬用那山云书院珍藏的古锦,给自己绣了腰带,它这时在暗夜中一点一点发出异香,刺激着古骜的鼻端。是啊,自己为什么放弃了那些该守护的,来到这里?

    ——不是为了败于世家,更不是为了侍奉庸主。

    一个想法,悄悄地在古骜心中成型。

    他靠在监牢的墙上,认真地思考起它的可能性来。

    第二日中午,有人挂着篮子来送饭。脚步声近,古骜笼了笼带着寒气的衣衫,在茅草堆上翻了一个身。昨夜思维过久,直到早上古骜才躺下眯了一会儿。

    这时听见声音,他有些迟缓地转过身来。

    那送饭的仆役看了古骜一眼,掩袖咳嗽了一声,古骜这才一股脑儿地爬起,走到栅边,接过了饭,接过饭的同时,古骜还接到了一条夹在那送饭仆役指尖的秘条,上面不过寥寥写了几个字:

    “大哥,外面该怎么办?二弟。”

    古骜盘腿坐在地上吃了饭,那仆役等着收碗,古骜仰头喝了一口水,沾湿了指尖在空地处写了一个“怀”字,那送饭的微微点了点头,古骜吃完了饭,那仆役便又收了碗筷,离去了。

    过了两日,古骜便看见守门的都换了人,到了第三天,送饭的人轻声道:“骜兄,是我。”

    古骜来到栅边,看了左右,压低了声音道:“怀兄,你来了。”

    怀歆的面容掩藏在斗篷下,只露出一个细弱苍白的下颌,他启唇轻声道:“这几日,叶郡丞与吕公子对如何发落你的事,争得不可开交。吕公子的意思,是你当初背太守而逃,该是死罪,叶郡丞正据理为你力争……如今大敌当前,若还要斩将,军心就散了。叶郡丞带兵这么多年,不是不懂这个道理……我与那陈家子商量,已经叫田榕为你在郡中游说诸将。依我看,吕公子是讳疾忌医,当初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拦他出征,他又兵败折将,这才容你不下。”

    古骜点了点头:“……田榕游说诸将什么?”

    “保你。”怀歆轻轻地叹了口气,“唉,你怎么还是如此,这番鲁莽若是当时吕公子当日就动了杀手,你该如何?”

    古骜笃定地道:“不会的,我说的都是军心所向,他杀不了我。若他要杀我,诸将会站出来。”

    怀歆道:“这些日子发生了几件大事,我说给你听。”

    古骜点了点头。

    怀歆道:“你父母从江衢赶来了,还带着一行数百人,如今陈江都给安顿在出龙山下了。里面有个叫二狗的,吵着要来救你,已被令尊压下来。”

    古骜睁大了眼睛:“我父母都来了?”

    怀歆点了点头:“都到了,都安顿好,你莫要担心,这时第一件大事。第二件大事,雍驰为威慑朝廷众臣,前些日子,受诏总掌国事,称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加衮冕之服,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奏不名,赐九锡,已受封了摄政王。”

    “……雍驰做了摄政王?”

    “是。”怀歆点头道,“他还加封济北简家为济北王,汝阴严家为汝阴王,广平金家为广平王,巨鹿熊家为巨鹿王……”

    古骜道:“雍驰如此,是为了分江衢王廖勇之权?”

    怀歆道:“正是。雍驰还定朝仪,诸侯王年年上京来朝,着世子为质,行猎何处亦可随地召见。”

    “我未料到,雍驰这步子,迈得还真大……能走过去么?”

    怀歆低声道:“大患已除,如今朝廷割让上郡、渔阳两郡给戎人,吕谋忠又伏诛。廖去疾等王世子又在京城为质……雍驰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古骜点了点头,怀歆续道:“吕公子亦闻知此事,如今郡中传得沸沸扬扬,说吕公子想自立为汉王。现在郡府正吵着,有人赞成,有人不赞成。”

    古骜想了想,道:“寒门有人称王,未必不是好事,只是吕公子性子不适合为王。”

    怀歆道:“正是,许多僚属不赞成吕公子称王,但是虞公子却在给亡妻服丧时,令人从虞家府库中取出了前朝武帝亲赐的古锦,赠给吕公子,恰能裁一身王服。”

    “……虞公子服丧?”

    “是,他夫人因病故去了,外面有许多人传言说,他命中带天罡,刑克父母妻子,如今怕是续弦也难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黔中给亡妻守丧,未曾踏足汉中。”

    古骜颔首,怀歆轻声道:“还有第三件大事,摄政王雍驰纠集江衢王、济北王、汝阴王、广平王等五王,成为联军,准备来攻打汉中。”

    古骜若有所思地道:“雍驰不仅仅意在汉中,这一招走得巧,他是想通过这次征伐,整合五王的兵甲,成为真正统领世家之翘首。此役不仅能以攻寒门为名,凝聚世家人心,亦可在征伐中排除异己。”

    怀歆点点头道:“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古骜压低了声音道:“既然如此,事情便更紧迫了。我适才我问你,游说诸将什么,你说是为‘保我’。此战寒门定生死,如今这方死局,却并非是保我能解了。”

    “古兄打算如何?”

    古骜道:“我准备自己领兵,我亦是太守义子,此番临危受命,该当仁不让。”

    怀歆的眼中闪过一道光彩:“我明白了,早该如此了,我这就去筹谋。”

    “……除了汉中守将要争取,虞公子那边亦可试探。”

    怀歆想了想,道:“我观虞公子此人,瞻前顾后,进取不足,我尽量。”

    “叫田榕先摸摸诸将怎么想,下次来的时候告诉我。”

    “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追文的小天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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