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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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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古骜回了舍,那边云卬看着古骜走了,对着空处站了半晌,觉得自己简直可笑,难道古骜还会再回来找自己不成?……便转身气鼓鼓地走回了原地。

    怀歆还坐在那方大石上,他目睹了今天一系列变故,在心中老气横秋地喟然道:“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真是血气方刚啊!”

    这时候见云卬失魂落魄地回了,怀歆不动声色地将云卬打量了一番,见他似乎已经失了刚才对古骜发怒的斗气,便好言相劝道:“……若古兄真为了讨好他人出卖云公子你,那他当初便不会在元蒙院与他们起争执,将他们都得罪了。”

    云卬听了半晌都没说话,只是看着地面,怀歆还以为他听进去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云卬却嘶哑着声音说:“那是古骜在向他们示威呢……就是在说他们都没有得逞的,他却得逞了……”

    “……唉……”怀歆见云卬越说越不像话,便叹了口气。

    他本来瞧着云卬一言不发地回来,还以为云卬终于能平心静气了,可原来这怨意竟一点也没减,怀歆便索性说:“这一点,他的确是辜负了你。若我是他,我便要说,永远不和你说话,再也不见你,这下总能保住你的清誉了罢?”

    云卬闻言,忽然掩袖流出泪来:“他就是这么说的呢!呜呜呜……他说再也不与我说话……呜呜……”

    怀歆被自己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了一会儿,咳嗽毕了,怀歆顺了顺自己的呼吸,终是劝慰云卬道:“……这说明不是他做的呀……”

    “……就是他乱说话!”云卬含泪断言。

    “……那也不是他的本意……若这是他的本意,他同舍人的帽子上,又怎么会多了齐家的玉?”怀歆悠悠地落下一语。

    “……齐家的玉?”云卬抬起朦胧泪眼,盯着怀歆问道。

    怀歆点了点头:“……那是齐家府库中做镇宅之用的,我家老仆以前跟着我母亲造访过齐家,所以认得。有次路上,她看见一个穿着锦衣,脚上却穿着布鞋小学子正在阳光下看那块玉……回来便说与我听了……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那古骜也不该说呀!……他为什么与他同舍人这么说!”云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泪水倒止住了,可心中却犹自嘴硬道:这些归根结底都是古骜的错……是古骜将他们之间的信任全部都打碎了!

    怀歆纤白的手指轻轻敲动着石面:“……他……从乡野中来,懂得还是少了。你当初只喜欢他的鲁直,如今看来,倒是反受其害……你对他的鲁直的喜欢,也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你就这么为他说话?”云卬不甘心地哽咽问道。

    “非也,我从来都只是说我想说的而已……”怀歆合上书卷,面色认真地看着云卬。

    云卬拿出帕子擦了泪,眼眶中视野从模糊渐渐清晰了些许……看到眼见面前的友人怀歆,正坐在石上无动于衷地望向自己,原本迷蒙的目光里,这时候露出一股洞悉来,云卬不禁迁怒地想:“你怎么也一点都不为我着想,竟专为了古骜说话了……你说从前也‘畅所欲言’,可那时候你说的,却都是我想听愿听之言……怎么现在又变了?”

    思及此处,云卬便咬了嘴唇,转身便赌气地走了。

    他从小就被人捧在掌心,哪怕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地不如意,便有人察言观色,赶来他身前哄他,他虽烦不胜烦,但毕竟已经习惯了周遭之人都被他牵情动绪的围绕。今天怀怒而来,却在古骜与怀歆这里碰了壁,云卬便又在心中后悔地想:

    早知道古骜竟然会这样口不择言地乱说话,我之前便不该表现得与他太亲近,这下竟让自己如此难受了!

    ******

    第二日云卬再来送饭的时候,便没有见到古骜,竹林中只有怀歆一人一袭黑衣,捧书细读。怀歆抬眼看了一眼云卬左顾右盼的样子,便道:“他听见你的脚步声,便躲进竹林里去了。”

    云卬闻言,手不禁一抖,气得就要把给古骜带的饭给倒掉。怀歆在一旁劝道:“……你放这里吧,你走了,我拿给他……”

    云卬咬牙道,“凭什么?我好心给他带了饭,都不追究他失言之过了,他倒还不见我了?”

    云卬昨日一夜没有睡好,他虽然满心满意都在说服自己讨厌古骜,就如讨厌从前那些觊觎他姿容的人一样。可怀歆那句“他同舍人的帽子上,怎么会多了齐家的玉?”这句话,却总是从他纷乱的思绪中冒出。

    云卬如何不知,怀歆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说此事并非古骜授意。可云卬对于任人言说‘断袖’‘相好’等事的厌恶已经深入骨髓,如今一下让他相信,在外面仍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古骜施计令云公子委身”并非实情,而怀歆一人之言,“古兄并非这样的人”,却是真相,着实有些难,也许尚需时日以为明证。

    更何况,古骜昨天说了‘再也不见’他的话来呢……想到这里,云卬更是生气,现下见古骜果真不来见他,竟还亏他来时吩咐那膳食房的仆役说:“做三份,两热一冷,花式做多些。”

    他今日来此,本就是想来听古骜道歉和解释的,可没想到,古骜竟然来了个避而不见!

    思及此处,云卬便气鼓鼓地又把饭拿走了。

    怀歆看着云卬远去的背影,心道:“……云公子也太性急了,怎么就这么走了呢?”又想:“也是。他从小哪里忍耐过,去体贴他人?……所谓‘心性’,还是要从小培养方才好……”

    继而又想:“……看来山云子的确是心灰意懒了,我还记得小时候在家中时,曾见过父亲招待山云子长子云印,他举止倒是十分稳重得体的。如今山云子竟让云卬性情放纵至此,看来是无心于天下,也只希望幼子纵情山水了罢……”

    云卬离开后过了一会儿,古骜才回来,怀歆仰面问道:“……云公子把饭拿走了,你饿么?”

    古骜摇摇头,说:“我在舍中吃过了。”

    怀歆叹了口气:“……看书罢……”

    古骜道:“怀兄为何叹气?”

    怀歆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缓缓地启言感慨道:“……多少亡图霸业,皆因行策之人,心绪波动而昏招频出,令所建之业也功败垂成……我本以为读了书,学了修身养性的人,少有会如此的,可看来我错了……云公子从小养在山云子膝下,什么道理不懂?什么学问不知道?可遇见了这样的事,却仍不能平心静气处之啊……”

    其实此时,云卬自己也知道自己失态之处,可不知道为何,他就是无法淡然以对……许是因为他把古骜看成是特别的。这种特别让他放下了一切的成见与门第之见,去亲近古骜,可古骜辜负了他。心如刀绞的感觉并不好受。云卬知道是古骜害自己如此,可却没想到,其实是因为自己太在乎古骜了。

    古骜这时听了怀歆的话,也择地坐了下来,面上默然,并未立即出言回应。

    古骜昨日躺在床上,亦是无眠,想了整整一夜。

    其实古骜内心里,是内疚的。

    以前他在山中的时候,只要是鞭辟入里的见解,他是想说就说的,简夫子会赞许他,父亲会为他骄傲。那天他劝田榕的也是大道,也是正理,可却不想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古骜经此一历,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七史》之中,那些因言获罪的人,是如何阴差阳错造就的了。

    “我还是太愚笨,简夫子说得不错。”古骜不禁在心中想,“田榕问我的时候,我压根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以后要专心了……这次若不是云公子,是天子,是贵戚权门呢?那恐怕我就要因言获罪了。

    倒不是我脊梁不硬,我若不畏强+暴直言而死,还算死得其所,可若因无意中的失言而获罪,那我简直是天下第一蠢人,连家门都要被人嘲笑无知。《七史》上也会记上这一笔笑料。”

    想到了昨夜的反省,古骜的面色又森冷了一些,于是他便对怀歆道:“我不再见云公子了,怀兄如果看见他,帮我与他说一声:此事皆是古骜做错。虽然无心,却酿成此苦果,古骜深以为耻。”

    怀歆看了古骜一眼,倒觉得古骜所为,比云卬持重多了,不仅自知,知人,心中面对是非对错,还有谦卑之意,怀歆便会心一笑:“知耻而后勇,古兄质朴,你今后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