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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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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去疾看着古骜远去的背影,身边响起的不平呼喝之声将他拉回了思绪……

    廖去疾不禁出言安抚众人道:“诸位稍安勿躁,与寒门计较,别自落了身份!”

    “廖兄说得正是,识抬举的狂徒而已!”李璟跟着附和。

    廖去疾一抬眼,只见古骜已经走出了元蒙院,门前片空落,只余扶柳依依垂曲水旁,微风轻拂而过,柳枝随之律动……

    ……廖去疾不禁微微皱了眉头……其实相比于适才耳边响起的对古骜的责难,他倒是想到了另一层,心中那句“能媲美”的话也不由得再次浮现——这个古骜初来乍到,便在元蒙院中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不像是个思虑周全的人会做的事,可是荀夫子的师弟、出自辽阳名门的简璞难道是信口开河之辈?就算比不上自己,就算从山野中来……但其弟子也不至于如此鲁莽无知吧?

    难道……古骜是故意的?

    是了……

    如果是有意而为,那今天发生的看似冒失愚鲁的行为,倒都能说得通了……

    廖去疾如此思索着,觉得自己摸到了一些门道,嘴角不禁漏出一丝笑意:这是想踩在他廖去疾的脸上扬名立万呀!这便能解释为何这个古骜装得如此不苟言笑、不通世故、不近人情了!

    看来自己之前是小瞧他了。

    如此一闹,倒也不失为寒门进身的一种方式……只是……那尺度要把握得恰好才行。

    虽然廖家父子素有仁雅爱人的名声在外,但毕竟江衢郡是他廖家的地方,古骜若一个不留神,以为能踩着郡守长公子上位,那可得小心尸骨无存呐……

    思毕,廖去疾见众人面上还有愤愤之色,不禁笑道:“我等近日实在无聊,有这样一个莽人倒是能给诸位解闷。”

    公子们听廖去疾这么说,也都笑了:“也是呢,廖兄如果要拿他解闷,可别忘了让我等看好戏呀!”

    廖去疾微一挑眉:“你们等着吧。”

    既然这个名叫古骜的少年,能第一日初次见面就对自己起心动念,那日后肯定有别的动作,自己只用以静制动便可。想到这里,廖去疾勾起嘴角,他想看一看,所谓能媲美于自己,这个古骜,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

    话说古骜从元蒙院一路行出,便回到了书院安排的小舍中,与田榕一道进了房关了门,这才舒了一口气。今天古骜的发作是在他自己预计之外的,其实能来到山云书院学习,谁不打算与同学之人友好相处呢?古骜一开始也的确努力为之,可这份努力之心,却在古骜发现这些世家子弟居然放着家国天下纵马关山的豪情不去抒发,而选择在这青天白日去做那“艳诗”的时候,给激怒了。

    古骜倒真没考虑过后果……如果所谓读书人的理想要通过隐忍屈伏与阿谀权贵才能实现的话,那要理想何用?如果“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是一句空话,那读书何用?

    廖去疾认为人趋利避害,不会做损害自己的事,古骜如此,定有所图。

    可在古骜心中,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绝非虚言,而是真正读书人应该有的气节。所以对于今日,他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这时的古骜……

    还自比读书人。

    还自重着气节。

    可后来……随着他踏过满路的荆棘,看遍山河变色,血色漫天之时……才渐渐懂得了权谋纵横、蛰伏待机的道理。那时的他,已从幼稚走向成熟,从一文不名,变得权倾天下……只余最初那份蕴藏在心底的纵马关山扬鞭四海的激昂,无一丝一毫的改变……

    不过,那是后话了。

    此时田家老仆见到古骜与田榕回来了,忙进前来道:“既然二位爷安顿下来了,我这也要走了,还要回去给老爷报平安。”

    原来田家老仆等一众人,在山云书院上没有屋舍歇息,正想趁着天色未晚赶回郡城休息一夜,古骜也知道他们的打算,便道:“这一路上可辛苦老伯了。”

    田家老仆道:“都是分内之事。”然既定了立即动身下山,那老仆便又把田榕拉到一边,将田老爷资助两人的生活资财交给了田榕,一共二十余两银子,又小声嘱咐道:“年后还会再送来,两位爷仔细着花。”

    田榕收了钱,点头道:“放心罢,我能算账的。”

    “若是不够,写信给老爷夫人,都是可以的。”说完那老仆又啰嗦了一些田夫人交代的事,田榕早被田夫人念说了许多次,如今又听一遍,便说:“这些我都知道了,你回去时也小心些。”

    “三少爷莫担心我。”

    说罢那老仆便带着几个护卫帮佣一道,又驾车下山,回田家庄去了。田榕见人都走了,这才长叹了一口气,坐上榻发起呆来。古骜把搬来的东西都整理了一番,见田榕坐在床上,不禁道:“你不收拾收拾你的东西么?”

    田榕以手拖腮,忧思无限,见古骜问他,他倒是愣了一下。收东西这样的事,在田家的时候,可都是有人为他代劳的,如今也要自己动手了么?他刚才看着在古骜一个人把对面的床榻整理好了,还想:“骜兄原来是个爱干净的。”却没想到自己也要收。

    被古骜这么提醒了一句,田榕有些灰心丧气地道:“这里竟连一个使唤的人也没有!”

    古骜好心好意地劝他说:“出门在外,可不比家里了。”

    田榕苦了一张脸,心道:“父亲怎么就没想到给我派个使唤的人?我也没有想到……”

    然后又想:“就算派了使唤的人又怎么样?家里都是老仆,哪有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厮?这里的贵公子都是有小厮的,若我一个带个老仆,岂不落面?既然没有小厮,那还不如什么都没有的好,免得他们又看我不起……”这么想着,田榕一头倒在了床榻上:“不……他们已经看我不起了……”想到这里,田榕眼眶就微微地发起酸来。

    其实要说为什么田老爷不给田榕留一个使唤的人……那是因为田老爷压根就没想到!

    田老爷觉得这些佣人即便一路送了田榕到山云书院,可还是要回田家帮工才合算,哪里能就留在田榕那里了呢?吃住可又是一笔钱!田榕学书,难道他们也跟着学书不成?再说还有简夫子和古骜能照应田榕呢,田老爷这么打算着,便不曾派佣人。

    田榕这会儿倒在榻上看着空荡荡的舍顶,心里不禁又愈发难受,今日所见那些贵公子,锦衣华服,就连小厮都穿着整齐的小褂,自己和他们一比,几乎连小厮都不如了。也是,适才跟着古骜的时候,还有人把他当成古骜的小厮了呢……田榕心想着:“他们就这样平白无故地瞧不上我!”

    古骜见田榕在榻上唉声叹气的,便也不管他,自己把东西都整理好了,又扫了地。

    在古骜不断地忙活的时候,田榕却坐在榻上觉着,在田家有父亲,母亲,虽然不太友好却血浓于水的兄长,还有自己能随意使唤的仆役,这些人都是自己所认识的,可如今来了山云书院,自己却势单力孤起来,除了古骜和他相识,他就没有别的认识的人了!而且古骜今天还把他们都得罪了,断了他们以后相交的路……虽然当时古骜话出口的时候田榕尚且感到爽快,可一旦送走了田家老仆一行人,看着空空落落的舍间,田榕便觉得不好了。

    他知道古骜是个不喜欢交际的,而自己,本又不是能在这里说上话的人,田榕便愈加发起愁来。这边古骜都打扫干净了,又在外面水缸里舀了水倒在壶里,见田榕在坐着一动不动,就问他:“你还在想今天的事?”

    田榕若有所思地道:“我以后不能被他们看轻了去……”

    古骜闻言,心下不禁有些欣慰,以为田榕知道自己昨日出去玩是不对的了,便点头赞许道:“确是如此……”古骜刚要说:“你现下便知道该努力用功,不该把心思花在别处了罢”可话还没出口,田榕就接了一句:“……骜兄,你知道一件锦衣多少钱么?我打算买一件锦衣……”

    古骜尚未言语的话被田榕一噎,便又吞回了腹中……古骜刚才的欣慰顿时便化成了灰烬,于是他放冷了声音说了声:“不知道!”说罢便转过了身体,背对着田榕了。

    田榕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丝毫没有注意到古骜对他的冷落,只是心心念念着:我手中这二十两银子,不知道能不能置换一套行头。

    说话间,已经有书院的舍仆送来了晚饭。两人各怀心事地默默吃了饭,一夜无话。

    ***

    第二日古骜在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他坐起身,只见窗外郁郁葱葱的翠色里,两只青鸟正在枝头吟唱着婉转的和声。晨风微入,带着香草的气息,古骜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心情不禁大好,迅速地起身穿衣,正想叫田榕一道,却见对面的床榻上已经不见了人影。古骜默然片刻,便也不再管他,便自己收拾好了,挑了一卷书,推门走出舍去,一股花草清香之味扑面而来。

    古骜用过了送来的早膳,便为自己定了行程,他准备利用晨间凉爽的时候,在山云书院中逛一逛,四处看看,把路都摸熟一些。

    他记得昨日那席翠竹十分可人,便顺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在错落有致的小石子路上走了半晌,柳暗花明间,眼前果然出现了一片葱葱的竹林,幽静之意,涵韵深远。

    古骜心下大喜,便拿着书在林中想找块顽石坐下一读,心道:如此乐事,岂不快哉。想毕,古骜便只身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绕过层叠的绿荫,似乎看到了大石的一角,便又穿过节节耸立,向那石处靠近……渐深,古骜却不禁放慢了脚步。

    只见眼前一片翠色的簇拥下,那方大石上,却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一名黑衣少年,正低头盘腿坐在这方光华圆镜的大石之上,捧书细读。古骜故意放重了脚步,那少年却恍然未觉般,并未抬头。古骜见他身后的长发被梳成小辫,直垂到腰间,盘发样式倒也新奇……

    ‘这少年是昨日未曾见过的。’

    古骜在心里说。

    也是,昨日那群人浮躁轻薄,哪有如此安静看书,不为外事所扰的气度?思及此处,古骜好奇地走上前去,问道:“你看的是什么书?”

    那少年闻言,过了很久才抬起眼睛……古骜这才发现这少年十分瘦弱,一双眸子在如此羸弱的面容上,倒显得十分大,少年面色苍白地咳嗽了一声,仰头看了古骜一眼,眼神有些飘忽朦胧,只听他轻声道:“这卷书,叫《天演策》。”

    古骜从未见过如此清秀又瘦弱的少年,见他的目光所及处飘渺无定,声音又如此轻柔,便笑起来:“你这本书,我却是没看过的呢。”

    那少年有些虚弱地喘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我知道……此书乃先人所作,家中传男不传女,外面倒没有流通的。”

    古骜在芒砀山里读了许多书,自以为算是芒砀山中除了简璞以外最博学的人了,还以为即便出了山,自己学问也算不错,可原来并非如此,见少年还有家传之术,古骜便不由得更加好奇了,大言不惭地问:“这本书讲的是什么?”

    其实这句话问的十分忌讳,‘家道秘传,不敢兴问’该是礼节,但那少年听罢却只是无力地笑了笑:“……讲的,是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