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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分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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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台旁,窗底下。沈青青伏在案上,一笔一笔地写着信。

    这不是给老君观的信。给老君观的信早已经写好,折在了旁边。这一纸是写给小白的。

    她知道这信没办法寄到小白的手上,但她实在忍不住想要去写。如果不写,她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平复不下来。

    她只能握起笔。

    “师父。我听别人讲了你的故事,还见到了你的孩子。”

    写到这里,她想了想,用笔涂掉了,又拿了一张纸。

    “师父。你为什么要把凤鸣变成那样?她似乎很痛苦。”

    她又犹豫了,把后面半句涂掉,重新写了写,变成了:

    “不管为什么,我都相信你。”

    写下最后这句的时候,她的心中忽然有一股淡淡的伤感。

    是不是因为她心中有了怀疑,所以才写下了这样的话?

    信搁在灯上,一点点烧成了灰。

    看着那灰烬,沈青青忽然想起来:刚才听到萧凤鸣说起名花剑会,自己的回答似乎太急切了。总觉得还是矜持一些的好。但是为什么要矜持,她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自己太急切了仿佛不太好,会被她看轻似的。

    但反过来想想,萧凤鸣那时的眼神也很微妙。细细回想,那并不像是听说了什么好事的眼神。

    ——后天的白马寺里,究竟有什么在等着她们?

    “你这个没嘴葫芦呀,今天居然会和我有话说。谁让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呢,听你说话也是应该的。你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奇怪,感冒风寒了?——来,说吧,没有本姑娘在身边,你这些天都受了什么委屈?”

    公输燕说话间已搬了一个椅子过来,主动在萧凤鸣的面前坐下,满脸都是久别重逢的笑容。

    萧凤鸣却笑不出来。

    她身后也有椅子,但她没有坐,只是站着。

    她明白公输燕是在强颜欢笑。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刚刚看见自己心爱的“男子”和别的女子站在一起,都不该有这样的笑容。何况是公输燕这样从小万事顺遂的女孩子。

    但事情已不能再无限拖延下去——她的时间已不多了。

    就在后天,有一件大事正等着她去做。也许会身败名裂,有去无回,但又非做不可。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她的本心。

    只是在冒险之前,她必须向公输燕忏悔自己曾经的错误。如果再不这么做,也许永远都来不及了。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道:

    “有件事你或许一直不明白,但还是需要让你知道。——不管家母怎么安排,我都不可能……娶你为妻。”

    公输燕怔了一下。

    然后,突然转过身,轻轻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很凄凉。

    “哈哈……你在说什么怪话……该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我怎么可能喜欢你这个没嘴葫芦,我……你……是在羞辱我吗?”

    萧凤鸣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看见公输燕的背影在颤抖着,她的心也快要碎了。

    但她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因为她不配。

    她只能听。

    公输燕忽然转过头,灼灼的眼神盯着萧凤鸣看。

    “你和上次的那个姑娘……你们真的有婚约?”

    萧凤鸣没回答。

    “你见过了她!……你这些天一定和她在一起!”

    女性的直觉总是很准的。

    公输燕的眼睛刚才还是笑着,此时却已红了。

    萧凤鸣沉默片刻,终于道:“不是因为她。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像我这样的人,不管和谁成亲都是个笑话。”她停了停,道,“因为我是个骗子,我……”

    她几乎要将自己的秘密脱口而出,眼前却突然凭空浮现了记忆中的一个房间。

    如墓室般漆黑的房间里,唯一的气息便是死亡。

    死亡的吐息吹起了白色的纱幔,亮出许许多多惨白的木牌。木牌上刻着空心岛历代岛主的名字——只有男人,没有女人!

    最后一个该摆木牌的位置,此时却放着一面镜子。

    镜子里有一张脸——她七岁时候,映在镜中的脸。

    脸是苍白的,眼睛却是深不见底的黑。无论衣着,还是发式,都与男孩子无二。

    ——这就是你,你是我的儿子!从出生起就是个男儿,将来也只能背负男人的命运!

    ——从今以后,若谁敢说你不是男人,你便杀了他,不管用怎样的方式!

    母亲双目泣血,声嘶力竭。

    萧凤鸣的耳膜又刺痛了。

    想到那噩梦般的情景,想到母亲悲苦而决绝的眼神,她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萧凤鸣想:“但愿阿燕能明白我的意思!”

    公输燕静静地望着萧凤鸣,很久,很久。

    “我明白了。”

    她眼神中无形的压力仿佛已将萧凤鸣看穿。

    萧凤鸣微微松了一口气,却忽听见公输燕幽幽道:“三天三夜……你和她有了,是不是?”

    萧凤鸣一怔。

    等她终于醒悟那“有了”的意思,顿时手足无措。

    公输燕幽幽又道:“其实我也可以……我早就想给你!”

    萧凤鸣慌忙说:“我没有……”

    但已经迟了。

    公输燕她从椅子中站了起来,玉手已移上了披风的系带。

    四月的洛阳,已不是穿披风的时节。她依然穿着,不过因为那是意中人赠给她的礼物。

    现在她却已把它解开,因为现在她自己就是礼物,献给她的意中人。

    解下披风的她,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包裹得谨严,仍足以让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心动。

    就像供品自动走向祭坛,她自动朝萧凤鸣走了过去。最上等的缂丝衣带,轻如蝉翅,美如蝶翼,现在却被她自己有点羞怯地拈在手里,慢慢解散了。

    转眼间她身上便只剩下了一件纯白的里衣。她的人也像是白玉琢出来的。只有胸前的长命银锁闪着银光,急促的起伏着。

    萧凤鸣失声道:“别这样!你、你快穿上!”

    她想去拾公输燕的披风,公输燕就朝她更走近了一步,眼神更加朦胧——像在做一个不愿醒来的梦。

    她握住了她的手,朝自己的心口按去。

    晴朗的月夜,一朵花呐喊着蜂的采撷。

    萧凤鸣觉得头脑里“嗡”的一声,喉咙却堵住了。她抽出自己的手,慌不择路地倒退,却忘了身后早有一张椅子,脚下不慎,跌坐椅中。情急之下,她只有闭上自己的眼睛!

    这眼睛或许本来不必闭上,但她打定了主意,只要公输燕的心中还当她是个男子,她这双眼睛就决不能睁开。

    宁死也不能睁开。

    黑暗中,她听见公输燕在哭泣。

    “你……你连看我一眼都不肯!我真的不如她么?我真的……那样不堪吗?”

    那声音又几乎让她心碎。

    但她还是不能睁开眼睛。绝不能。她听见公输燕的脚步声凌乱地远去了,然后便听见里间的门猛地关上的声音。

    一口气,长长地叹了出来,溶解在空空的房间里。

    哭声从门缝中传来,似有阻滞。她知道公输燕一定又是埋首在枕上哭泣。

    但这一次她不能再站在她身边安慰她了,连走到她身边都不行。

    怀着悔恨的心情,萧凤鸣站起身来,走到门边,轻轻道:“公输姑娘?”

    她知道自己不配再叫她“阿燕”了。

    门里面的人没有回答,只听得到抽泣的声音。

    萧凤鸣道:“公输姑娘,你很美,也很善良,是我不该骗你。”

    门里静静的,抽泣声弱了下去。

    萧凤鸣猜公输燕应该在门那边聆听,于是她也下定了决心。

    “我这辈子骗过许多人,唯独骗了你,是我一生中最懊悔的事情。”

    “萧某不求你原谅,也不求善终,只愿你今后能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因为你对萧某的情分,萧某今生今世都无法报答了!”

    公输燕觉得自己哭得够久了。

    她想哭得更久一些,但门外面已经是静悄悄的。于是她推开了枕,抬起了头。

    “凤鸣?”

    她轻轻喊了一声。

    门的那边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凤鸣不在了吗?

    “如果他是个男人,早就该推开门进来。”

    其实公输燕还是个姑娘,对男人的了解只能是从传闻里。但就和天下许许多多的姑娘一样,听一些传闻,便觉得自己已经对男人的天性了如指掌。这也是天下许许多多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的起因。

    “是因为我太主动了,还是因为我不够好?”

    “也许他只是觉得还没有结婚,不应该有这样的事情。”

    这样一想,她稍稍安心了一些。“他不敢碰我,证明还是在乎我的。至于对那个谁……他应该没认真,只是玩玩。世间的男子有几个不爱玩的呢?”

    虽然这么想,她还是有些伤心。

    于是她离开了床,悄悄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往外间偷看。

    房间静静的,萧凤鸣已不在,只有照明的蜡烛慢慢淌下两行泪水。

    公输燕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预感——也许她熟悉的那个凤鸣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是走向他人的怀抱,而是走向更加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最后为什么忽然要说那样的话?”

    “幸福……究竟什么才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