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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 真的是关门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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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山,济尔哈朗大营。

    满清数万大军,在茅山前面扎起梅花营,互为掎角之势,济尔哈朗的中军大营设在一个叫做蒲塘的小村子里,群山环绕,四通八达,与各营之间都有便捷的通路。

    阴暗的天空看不到阳光,远处的炮声隐约可闻,清军士兵将收集的尸体的进行焚化和掩埋,又点燃降香、艾叶、大黄、苍术等药物进行蒸熏消毒,道道烟气升上天空,蒲塘村内外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和那股更为浓郁的尸臭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奇异而令人作呕的味道,久久难以消散。

    屋子里面同样充满了药物的香味,正中摆着一个硕大的虎头骨,其他各处插满艾草,挂着大大小小的辟邪绛囊,门口则挂着几条马尾松的松枝。松枝晃动,一个美貌的侍妾迈着碎步无声地走进来,在济尔哈朗面前跪倒,呈上一个放着杯碟水盏的精致漆盘,济尔哈朗端起一杯雄黄酒饮尽,再拿起一杯净水漱口,在喉咙里呼噜噜转了几圈,呸的一声吐干净,脸上的神情才好看了些。

    他拿起一包雄黄散打开,用指甲挑些药粉就着香油和一下,抹在人中位置,然后起身带上暗嵌马蹄木绛囊的帽子,套上装有女青绛囊的马褂,穿戴整齐后迈步出屋,直奔中军厅。

    十来个刚刚从后方调来的名医正等在这里,听到亲兵通报郑亲王驾到,连忙伏地跪倒,一个个面色惶恐。

    到了江南之后,清军不愿在夏天作战。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害怕瘟疫,可是怕什么来什么,济尔哈朗的军中前几天突然爆发疫情,并且迅速扩散,部队作战因此受到了严重影响。

    当年李自成能够轻取北京。逼得崇祯上吊自尽,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北京爆发了大规模的鼠疫,全城百万军民悉数染病,死亡二十余万,李自成的大军杀过来的时候,北京城里连一万守军都凑不出来……李自成进北京后。大顺军也跟着染上了瘟疫,战斗力严重下降,被清军在一片石轻易击败。

    (按现在的流行观点,崇祯末年是小冰河时期的最后阶段,也是近一万年来最冷的几十年。在这个天灾不断的时期里,除了明朝的农业遭受严重打击外,西北和蒙古草原的气候也发生剧烈变化,草原上的老鼠混不下去,南下迁移到人口密集的农耕地区,山西和北直隶地区随即爆发大规模的鼠疫。

    当然了,鼠疫爆发不是明朝亡国的核心原因,只是适逢其会的催化剂。当时北京城里流行的是肺鼠疫。应该是欧洲十四世纪黑死病的延续,这种肺鼠疫的病菌在比较低的气温下才能生存,清军占领北京后天气转暖。肺鼠疫的疫情很快得到控制……总之满清那几年气运很盛,翻牌都是清一色、大三元外加杠上开花,大明这边则是大相公、小相公不断,根本没法胡牌。)

    济尔哈朗很无奈。

    对于瘟疫的危害,清廷上下都非常重视,出征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济尔哈朗不仅带来大批的药物,对卫生防疫抓的也很紧。但是八旗兵都来自辽东苦寒之地,不适应南方潮湿闷热的气候。也不愿遵守苛刻的卫生习惯,最后防不胜防还是中了招。(说句题外话,北方气温较低,细菌病毒较少,苍蝇蚊虫的活跃期也比较短,所以北方人的生活习惯相对粗放一些,南方人往往就觉得北方人不讲卫生,北方人呢,又觉得南方人的穷讲究太多……其实对换生存环境过上几代,大家都会变成对方那个样子,互相理解吧。)

    最开始是蚊虫叮咬引起的疟疾,然后又有大量的士兵染上了痢疾和霍乱,严重腹泻,高烧不断,军中的医官按照“医圣”张仲景的《伤寒论》来治,反而越治越严重,越治越泛滥……南方的蚊虫蛇鼠太多,水和食物很容易变质,满清几十年前还是茹毛饮血的渔猎民族,辽东动不动就是零下十几度、几十度的天气,很多八旗兵一个月也未必能洗一次澡,喝生水也从来没有生过病,济尔哈朗虽然三令五申,大多数士兵还是贪爽快不愿饮用开水,也不喜欢洗澡,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越来越多的八旗兵被传染,总是不能断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卫生习惯的重要性济尔哈朗自己也不明白,反倒是那些绿营兵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自觉的更讲卫生,染上瘟疫的不多。

    让济尔哈朗稍感庆幸的是,由于清军准备充分,疫情刚起就采取各种手段进行防治,隔离患者,烧埋尸体,药物蒸熏,打扫清洁环境,统一使用厕所等等,费尽全力才勉强控制疫情,还不到全军崩溃的地步……从疫情爆发以来,总共死了一千多个士兵,只看死亡数字的话,相对五万大军来说,似乎不算太严重。

    但在彻底根除疫情之前,济尔哈朗还不敢掉以轻心,更多的却是担心。

    军中的医官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对症的治疗药物,疫情始终没有根除,行军作战都是高强度体力劳动,宁镇会战持续的时间越长,士兵由于体质下降遭受传染的几率就越大,疫情稍不留神就会发生反复,甚至会更加猛烈的爆发……好汉扛不住三泡稀,腹泻会造成体力严重下降,发病的士兵必须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战斗力,清军死亡的士兵虽然只有一千多个,被传染发病的士兵却已经上万,如今大敌当前,如果瘟疫一直无法根除,就真的要考虑退兵了。

    走进中军厅,济尔哈朗径自到帅案后坐下,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一众医官,和蔼说道:“诸位请起吧。我军中瘟疫大盛,虽然使了无数手段,却有愈演愈烈之势,诸位可有对症良方?”

    “小人觅得‘太乙流金散’与‘老君神白明散’两剂良药,可避瘟疫恶气。”

    “卑职献‘虎头杀鬼方’,可保大军诸疫不染。”

    “小人有祖传‘点眼砂’,又名‘人马平安散’,专治痧胀腹痛,当年明军也曾用过,颇有奇效。”

    “小人苦读医书,寻到一古方‘百沸汤’,请王爷一试……”

    一众名医各献良方,有散剂,有丸剂,有汤剂,有饼剂,有酊剂,有膏剂,外敷内服各自不同,都是针对腹泻的药方。在济尔哈朗的询问下,这些名医都仔细解释自己的药方,说着说着竟然吵了起来,除了一部分的疟疾患者外,大多数发病士兵都是严重的腹泻,有可能是痢疾,有可能是霍乱,也有可能是伤寒,这些名医的判断并不相同。

    济尔哈朗对其中一个花白胡子医官点了点头,问道:“你那个‘人马平安散’是怎么回事?”

    花白胡子行礼答道:“此药由麝香、冰片、雄黄、雌黄,朱砂水等制成,按男左女右,以少许点目眦内,诸疫不染,对痧症尤其立杆见效。”

    痧气往往由食物中毒引起,这个医官开的方子就是针对腹泻,虽不中亦不远矣。

    济尔哈朗微微颔首:“那就试试吧,你那个百沸汤又是何物?”

    “百沸汤才是真正的对症良药,还请王爷明察。”另一个中年医官讲解道:“百沸汤以土火熬着而成,九滚九沸药力最强,饮半碗后以手揉腹,顺逆各六六三十六圈,再以鸡翎探喉,催之涌吐,腹泻立止!”

    这个方子听着不靠谱啊!喝一碗热药汤,然后使劲揉肚子,揉完肚子再拿一根鸡毛往嗓子眼里插,吐个稀里哗啦后,就不会再拉肚子……

    济尔哈朗仍然面不改色:“一起试试吧。”

    中医有时候真的说不清,济尔哈朗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姑且一试了。

    “防在先,治在后,最要紧的是控制疫情。”那个中年医官受到鼓舞,又献策道:“此疫性情毒烈,不同于六淫,大军营棚务必开爽通气,扫除洁净,贴肉衣物当每日蒸熏,才可确保三军将士无恙。”

    花白胡子也行礼道:“入夏瘟疫大行,皆因虫蝇蛇鼠作秽,卑职每见营中有红头青蝇千百为群,所过之处士卒尽皆染病,当尽快调运数十担白矾送至军前,以供灭蝇……”

    当天下午,济尔哈朗再次传下严令,在清军各营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卫生清洁大扫除,对老鼠蚊虫和苍蝇坚决予以消灭。

    经过努力,清军的疫情进一步得到控制,再次对茅山防线发起猛攻。

    在济尔哈朗看来,汪克凡至今仍对延陵镇围而不打,除了围点打援之外还有一种可能,楚军由于兵力不足,啃不动朱马喇和穆里玛,所以只能苦苦支撑茅山防线,并从后方继续增调援兵……根据斥候的情报,楚军又有几支后续部队进入了宁镇山区,从侧面再次证实了这种判断。

    争分夺秒!

    全力猛攻茅山防线!

    济尔哈朗知道,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已经到了。楚军的后续部队上来后,马上就要对延陵镇发起总攻,到底是楚军先攻破延陵镇,还是清军先攻破茅山防线,将决定谁才是宁镇会战的胜利者……至于被楚军关门打狗的可能性嘛,的确有,但真的不大。

    接下来的战局发展却出乎意料,楚军的后续部队进入宁镇山区后,既没有进攻延陵镇,也没有投入茅山防线,而是直插一七七高地附近,切断了他的补给线。

    真的关门打狗啊!

    济尔哈朗不惊反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