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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姐姐,马儿怎么会死的?爹爹,爹爹……”无双白胖白胖的小手紧紧攥着无瑕的衣襟,因为太用力,指节都泛白了,身体也在不可抑制地发抖。

    无瑕以为她吓着了,紧紧搂住妹妹的小圆身子,暗自懊恼一时嘴快说了那么可怕的事情给妹妹听。

    “双双不怕,爹爹没事的。”她不停地安慰道。

    唐碧秋放下手中的香囊,摸了摸无双的小脑袋,轻声道:“双表妹别怕,既然是早上发现的,表明事发在半夜,姨丈福大命大,半点没受牵连。”

    像汝南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向来规矩严谨,但凡家中出了不好的事,都会瞒住未成年的姑娘们,不让乌七八糟的话污了她们的耳朵。

    然而事关亲爹,无瑕不可能不派人打探,所以她知道的稍多一些。

    “听说马倌检查时发现马肚子里有数支银针,我叫仲秋找二婶身边的良辰姐姐问的,她不是嫁了马房管事老袁的侄子么,不过她也只知道这么多,那针是打哪儿来的还在查,爹爹也不准下人们乱传话。”

    二婶的丫鬟是马房管事的侄媳妇,爹爹的马被人喂了银针,爹爹坠马重伤以至早亡……

    几件事串在一起,由不得无双不多想。

    前世家中一直流传“塞翁得马,焉知非祸”这个说法。大宛马产自西域,可以日行千里,速度惊人,是千金难求的宝马。因为流出的汗水颜色像血一样,故而得名汗血宝马。君恕偶然得了一匹,万般珍爱自不在话下。可偏偏就是这匹马,将他送上了死亡之路。

    每个人都知道侯爷是死在为三姑娘捕猎豹猫的途中,无形中便成了一种暗示——君恕的死是因为无双。

    二婶更是话里话外不停提起无双乃克死双亲的讨债鬼、扫把星。

    年幼的无双长年生活在自责与委屈的情绪中,长大后性情自不像姐姐无瑕那样温柔平和,她格外倔强,防备心也很重,就像一朵带刺的玫瑰。

    现在整件事变得完全不一样。

    银针随血脉而走,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戳穿肠胃血管致死。不管爹爹去哪儿,只要事发时正好骑在马上,总是逃不掉意外受伤。

    是谁做的?

    会是二婶吗?

    贼喊捉贼,从来不是新鲜事。

    何况,大哥哥继承了爹爹的爵位,二婶也是受益人。

    一定要好好查一查。

    无双挥舞着小拳头立下决心。

    然而,摊开手掌,一看到手背骨节处那几个属于孩童的小肉涡,满满的心气儿立刻泄掉一半——就她现在这个样子,能查什么?

    乞巧端着新洗的水果进来放到榻桌上,红澄澄的樱桃堆满莹润的龙泉梅子青瓷盘里,无双见了双眼一亮。

    不能自己查,可以让旁人疑心主动查,借力也是力。

    她端起盘子就要下床,临到床边看到地面,才记起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下床的难度不亚于及笄的淑女爬墙。

    无双重重叹气,蹲下来把樱桃盘摆在一旁,然后转身爬着倒退,双脚先探出去,两只小胳膊牢牢扒住床板,双腿用力往下够,可惜怎么也够不着地面……

    无瑕看妹妹实在费劲,好心帮了一把,把她抱起来放在地上,问:“你要去哪儿?想去方便?让李妈妈抱你去好不好?”

    “我想给祖母送樱桃。”无双撅着小屁股把那盘子樱桃端起来,扭头就跑。

    “小祖宗,慢点跑,小心门槛,别摔着……”李妈妈反应最快,第一个喊着追出去。

    无双只做听不见,迈着小短腿吧嗒吧嗒跑得欢。

    难为李妈妈带着乞巧和花朝,一行人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来到老夫人叶氏住的福佑居时,正巧君恕与君念兄弟两也都在。

    君念五官脸型与兄长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只是人较瘦弱,个子也没君恕高。

    无双看看父亲,又看看二叔,转了转乌溜溜地大眼睛,一鼓作气冲到祖母面前,把盘子举过头顶,嗲声嗲气撒娇道:“祖母,无双觉得樱桃好吃,就给祖母送来了。”

    老夫人早上起来听说了大宛马的事,头一个想法就是家里出了贼,这是败家之兆,现在凶手没找到,祸根没查清,她连饭都吃不香,更没有心情吃零嘴儿了。

    可是无双一对大眼精灵又清澈,湿漉漉地望着她,那恳切的小模样别提多惹人疼了。老夫人不想拒绝孙女的好意,让她伤了心,接过盘子放在桌上,又把无双抱在腿上坐好,和蔼道:“好孩子,好吃你就多吃点。”

    无双依偎在祖母怀里,心中五味杂陈。

    前世母亲过世后,是祖母把她带在身边照顾,可祖母年纪大了,后来又经历了丧子之痛,身体健康每况愈下,在无双十二岁那年也走了。

    失去父母时她还不甚解事,祖母归天时她却已长大,那种伤痛,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心里永远缺少一块再也拼不起来似的。

    无双吸了吸鼻子,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找出想害爹爹的人,保证一家平安,届时祖母也能开开心心地多活几年。

    “祖母吃,酸酸甜甜的,可开胃了。”无双举着小胖手把樱桃送到祖母嘴边。

    老夫人只好张嘴吃了,味道确实像无双说的那样酸酸甜甜,格外可口。

    “无双送来的樱桃,比我从前吃过的都好吃。”老夫人夸奖道。

    无双顺杆爬得快,笑眯眯地献宝道:“是乞巧家树上结的果子,下次乞巧回家还叫她给老祖宗摘。”

    “好,难得无双小小年纪就知道孝顺祖母。”老夫人揉了揉无双头顶的苞苞髻,转头对君恕兄弟两个埋怨道,“不像你们两个,三十几岁人了,还整天让我担惊受怕。”

    君恕低头道:“母亲教训得是。”

    君念却辩解道:“母亲,大哥被人算计,错怎么也算不到我们自己头上啊。”

    老夫人刚要再说话,无双却抢了先,攀住祖母的脖子问:“祖母,你怎么不问我乞巧为什么回家去?”

    小孩子嘛,哪有不粘人的,都希望大人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老夫人养过两个儿子,又有一个孙子四个孙女,再明白不过。

    她耐心地顺着无双的话打趣道:“乞巧为什么回家?是你太调皮,她不愿意陪你,才跑回家的?”

    无双扭动着小圆身不依道:“我很乖的!乞巧哥哥成亲,她才回家去的。祖母,成亲好玩吗?无双也要成亲。”

    “真是孩子话,你才几岁就想成亲。”老夫人笑道。

    无双故作不解:“可是最近咱们家里好多人都玩成亲,乞巧哥哥成亲,秋表姐的丫鬟成亲,还有二婶婶的丫鬟也成亲。”

    其实她根本不记得良辰什么时候嫁的,这样说不过是想引起祖母注意而已。

    老夫人果然问君念:“你们房里哪个丫鬟成亲了?没听你媳妇提起啊。”

    君念也是一头雾水:“没有啊。”

    “有的。”无双嘟着嘴,仿佛很生气二叔说谎似的,“良辰姐姐嫁了马房管事,好多人找她打听马房里的事呢!”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君念道,“再说她嫁的是老袁的侄子。”

    他没当做一回事,老夫人却不然。

    她对二儿媳贺氏素来有些不满。贺氏是忠勇伯嫡次女,与身为嫡次子的君念正正好门当户对。老夫人当初觉得君念性情软弱,贺氏则很有主心骨,两人正好互补,所以选她做儿媳。谁知自从七年前忠勇伯嫡次子,也就是贺氏的二哥尚了大公主后,贺氏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事事掐尖要强,甚至口口声声地叫嚣大房无子,要把儿子过继过去,摆明想争一争爵位。

    这一层,无双自然知道。

    前世君恕受伤后,贺氏一直闹腾着要将君珩过继给大房,正正触了家里霉头,惹得老夫人大发雷霆,硬将她送去家庙几年,直到君珩袭了爵位才接回来。

    那时无双已经九岁,又常年跟在祖母身边,当然了解得清楚明白。

    果见老夫人沉吟片刻,便沉声吩咐两个儿子:“不光要查马房的人,和他们沾亲带故的都得查,府里府外,主子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联系前面说的话,傻子也听得懂她怀疑了贺氏。

    君念知道妻子一直惦记着爵位,却并不觉得一个女子能心狠到谋害大伯,试图为她辩解:“母亲……”

    话才开了个头,就被老夫人打断:“有什么话,查清楚了,咱们再说。”

    桂山居

    贺氏坐在次间桌前翻账册。

    最近开销总是很多,入不敷出,她又不愿拿嫁妆来填补,难免有些发愁。

    她揉了揉额角,觉得额上的抹额绑得太紧,生生捆得人头疼,索性摘了丢在桌上。

    君念大步流星走进来时,贺氏诧异地挑眉看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地看看窗外:“哟,今儿太阳竟然从西边出来了。”

    君念没搭理她的嘲讽,径自榻上坐了。

    贺氏也没管他,仍旧趴在那儿看账册,手中算盘拨的啪啪响。

    君念接过丫鬟递上的茶盏,呷一口,不由自主地打量妻子。

    女人到了三十岁,容貌没有不走下坡的,饶是贺氏这样的贵妇,养尊处优,保养极好,也能看出岁月的痕迹来。

    不过,若真论起颜色,贺氏倒比姨娘方氏还好些,可惜脾气越来越让人受不了,一点事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气鼓鼓的像只癞.蛤.蟆,再美也让人讨厌,更衬得方氏温柔小意,讨人喜欢。

    贺氏余光瞥见他坐得四平八稳,没有要走的意思,眼珠子一转,就念叨起来:“总是入不敷出,无悔翻年四岁了,我想给她请个西席开蒙,左算右算也挪不出钱来,你说怎么办好?”

    “不够钱就去公中支,难不成家里还能有人故意克扣你不成?”君念心里气不顺,说出的话来自然不好听。

    “你吃了炮仗了?”贺氏立刻反唇相讥,“我还能不知道去公中支银子么,可是家学里请着西席,我要给无悔单请一个,只怕大嫂不乐意。”

    君念向母亲请了命,准备亲自盘问贺氏,此时正在心中酝酿如何开口,并没打算立刻发作,强压怒气道:“大嫂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何况你也知道姐妹几个都在家学里上课,为什么无悔偏要特殊。”

    贺氏自有道理:“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当然要多为她考虑,那一个先生已经教了三个人,而且大的大,小的小,明年双姐儿恐怕也要去读书了,他哪里还顾得上咱们无悔。”跟着又抱怨道,“总之钱都不在自己手上,处处受制肘……”

    君念不是个城府深的人,听到这里忍不住爆发出来,拍着桌子大吼道:“就为了把钱都攥在自己手里,你就要害大哥性命?”

    贺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君念是什么意思,气得一摔账册,与他对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凭什么那宝贝马死了就说是我害的?证据呢?”

    “全家谁不知道你的丫鬟嫁到马房管事家里去。”君念道。

    贺氏气得笑了:“就这样啊,那你的心肝宝贝方如兰也把丫鬟配了马倌呢,你怎么不找她问话去。换了是你,会听侄媳妇的话,还是自己媳妇的?哦,我忘了,你只听方如兰那个小贱皮子的,恐怕巴不得让我担了罪名,好休了我把她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