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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暗潮汹涌无声息处波澜起,浩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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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九,秋闱开考,二更半时,天色尚暗,贡院门口熙熙攘攘,抱着书箱在门口等待的士子们个个俱是兴奋而又紧张的模样。秦淮河水静静荡着微波,夫子庙门口挤着一堆人,都想趁着最后的时间沾一沾孔夫子的灵气。

    尹宕颜紧了紧书箱的背带,冷冷地扫了扫身边高谈阔论的士子,挺直了身子,闭着眼等着时辰到来。耳畔传来一阵喝声——“开——考——”他浑身一震,抖擞了精神,随着人潮涌进考场。

    只是这个进场便花了约莫两个时辰的时间,今岁主考官下令严防科场弊案,除承办科举的礼部官员外,还临时抽调了龙卫军来帮忙,故每个考生需经搜身,便是鞋袜都需得脱下来检查。

    皇帝爱惜士子寒窗苦读,故每年礼部都为士子准备些干粮,分发至各号隔间。尹宕颜放下书箱,看到旁边的几块饼,正腾腾冒着热气,不由得暗自庆幸分给自己的是热的干粮。

    考官宣读题目,尹宕颜侧耳细听,心中一喜,恰是自己喜欢的经义条目,遂打开墨盒,奋笔疾书起来。其余隔间的情形也是差不多,建康贡院,一个个不过一米宽的小隔间里,书写着万里江山的宏愿。

    思绪中断的间隙,他一抬眼,便看到主考官杨悟民与魏崇贵自他面前走了过去。年轻的丞相面如冠玉,周身流动着一股文弱的气息,脚下步子却走得沉着而坚定。他微微一怔,想起这位传奇的丞相也是两年前在此处得了功名,不由得血脉沸腾起来,握紧了手中的笔,挥笔又是千言。

    枫灵与魏崇贵巡视了考场一圈,确定考题宣读到位之后便把场面交给了四位副主考,便又到了去贡院门口检查方才被搜出夹带的人,和他们夹带的东西。

    前民曾下命每个考生由一名士兵监视,齐公贤登基后以为有辱斯文,故取缔之,连搜身都免去了。枫灵念及前岁恩科的搜查不严——居然混进了她和怜筝——故对此十分在意,还真是当场搜出了不少夹带和顶包的人。

    她目光扫过成堆的纸片,衣衫,上面密密匝匝地写满了字,均是觉得今科会出的题目出处及其敷衍。枫灵瞧着那千奇百怪的作弊工具,忽而笑了。恐怕再怎么奇怪,也比不得怜筝公主跑出来偷人卷子奇怪了。

    忽然一阵心酸,也只是瞬间。

    她的目光被一支笔吸引了过去,查验的士兵将笔从中间拧开,取出其中的字条,呈给主考官。

    枫灵将其展开,忽然就变了颜色,转身时,脸上阴云密布:“立刻中止第一场考试!”

    魏崇贵大惊:“丞相,不过是查出这几人夹带而已,何必中止考试,若是中止,岂不是乱了整个秋闱的秩序?”

    枫灵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中止整场考试,而且,重新搜身。”

    “这……皇上……”

    “皇上那里,稍后你与我一同过去请罪。”

    上千名士子重新被搜了身,竟是比入场时更为严苛,负责搜查的龙卫军统副统领崔尚发现几个考生在排队搜查的队伍里匆忙吞咽着方才进场时分发的饼,顿时起了疑心,将他们扣住,仔细检查那饼,不禁大惊失色,上面以微缩刀法刻了洋洋洒洒的文章——他立刻下令拘住几个年轻士子,将情形报给了枫灵和魏崇贵。前者面沉似水,后者面色微变。

    枫灵对魏崇贵道:“魏大人,立即备马,与我一同进宫!”

    魏崇贵不敢抗命,遂备马入宫。

    两位学士照着透镜将残饼上的文章拓了下来仔细一看,顿时面面相觑,根本就是根据本场考试所写的经论。

    半个时辰后,宫里传来消息,建康贡院考期推迟三日。

    齐公贤皱眉看着枫灵带回来的那只捅了篓子的笔,里面的纸条上,写着京城原本三场考试的题目,一字不差,一字不落,一模一样。他想起左丞相杨悟民匆匆跪倒在承乾殿前,高声告罪:“禀陛下,臣万死,京城秋闱,泄题了。”

    科场弊案形式诸多,其中牵涉最广、最为严重的一种,便是泄题,尤其,这事儿还是犯在天子脚下。

    今秋京城科举的出题人,是主考官、曾经的状元、当今的左丞相杨悟民,经手誊抄的人,是另一位主考官、吏部尚书,魏崇贵。

    二人是提前三天确认了题目,报与了齐公贤,也因此而在刑部天牢里被看管了两天,不得与外界接触。故事情出了,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两位主考官了——总不能是皇帝泄露了题目吧。

    于是,自杨悟民回宫之后,便没再出去,被敕令禁足流筝宫书房,派了士兵加以守卫,任何人不得进入与之交谈,任何人不得私自放她出来,而魏崇贵,也被关在了宫里旁的地方,同样的限制。话虽是这样说,惜琴公主在门口闹别扭的时候,枫灵还是打开了门,和颜悦色地叫她安心回府等待。

    当夜,京城士子暴动,涌在贡院前要求彻查泄题一案,还天下读书人公平。

    皇帝下令太子迅速彻查此事,而太子确实是迅速——迅速得当天晚上便将审讯的卷宗呈到了御案前。

    那只毛笔的主人的身份明朗的很,也有些过于明朗——是圣上垂爱的京城祁家的三少爷,祁蚩,荫国侯杜臻的二女婿。而那几个年轻的士子中,赫然有当朝礼部尚书丁髯的幼子,丁虢。

    齐公贤沉吟片刻,问道:“祁蚩说了这试题从何得来的么?”

    齐恒摇头:“他大呼冤枉,说对此事毫不知情,说有人构陷于他。”

    “丁虢和其他几个人呢?”

    “他们只是沉默,不肯说只言片语。”

    齐公贤抬头盯着齐恒双眼:“恒儿,你怎么看?”

    齐恒不动声色,拱手道:“父皇,我与这几人问了一下午,礼部尚书丁髯和祁蚩此刻都跪在外面,父皇可要请他们进来说话?”

    祁蚩自少年便痴迷围棋,无心家族商业不说,三十多岁仍是一事无成,还险些下彩棋下得把妻子都输了出去,后经父兄好一通教训,这才下定决心参加今科秋闱,却不料摊上这么一档子事儿。

    齐公贤摇了摇头:“朕只想知道结果,这件事全权交由你来调查,务必在重新开考前将此事理个清楚。”

    齐恒迟疑了一下,拱手道:“父皇,儿臣想,问问丞相的意见。”

    并没有问他指的是左相还是右相,齐公贤淡淡扫了他一眼,一抬手:“宣,杨悟民。”

    枫灵到了承乾殿前,稽首跪拜,半晌不曾起身。齐公贤递了个眼色,王总管上前将其搀起,低声道:“驸马爷,两位公主都进宫来了,也找过皇上了。皇上并不生您的气,稍后您再婉转点儿,别让自己再被关着,好让那两位主子放心。”

    枫灵压低了嗓子道了声谢,站起身来。齐恒上前,将卷宗递给给了她。

    御案上的烛火跳着,忽明忽暗,齐公贤微微抬眼,看着杨枫灵认真的神情,手里把玩着一张纸——那张从毛笔中取出来、写着试题的纸,杨悟民,你当时难道就没有发现,这张纸上,根本就是你的笔迹呵……

    杨枫灵的嘴唇抿了起来,拿着卷宗的手垂了下去,“皇上,臣看完了。”

    “怎么讲?”

    “皇上,此案玄机重重,不可不彻查!”

    “朕亦知道此案玄机重重——问题是,是怎样的玄机?”

    枫灵沉默一阵,吐出两个字来:“构陷——”停了片刻,又说了三个字,“挡箭牌。”

    当夜,杨悟民与魏崇贵移交刑部大牢,二人府上均被下了搜查令。

    翌日,太子拘押了丁髯,同时对丁虢用刑,得知题目乃丁髯花了十万两纹银自神秘中转人处买得,因是杨悟民笔迹,确信是今科试题无疑。

    丁髯等人得了试题后,马上托府上的南国大儒为其子以及一干相关士子撰写经论——多是豪富之家,每人给了他两万两纹银。听闻今岁杨悟民严明考纪,抽调龙卫军搜身后,他便寻人以微缩刀法将经论刻在了饼上,以礼部承办科举之便,在贡院考场将饼分发给了涉案士子,因是前夜加工,故给他们的都是冷饼,而给其他士子的,均是热气腾腾的热饼。

    入场前搜身搜得如此严苛,谁能想到,舞弊的玄机却是来自内里。

    龙卫军自魏崇贵府中搜出现银二十万两,经丁髯指认,其中十万两装银的箱子,正是他送与那神秘中介人时所用,证据确凿,那泄题人似乎就是魏崇贵了。

    魏崇贵面如土色,浑身筛糠,招供说,事前受人所托,以重金诱惑,念着不过是乡试,往年并不严苛,故铤而走险。因出题而被关在刑部天牢时,托刑部内线以空心毛笔将今科试题传了出去——刻意用的是左相誊抄的题目,以免中途被人发现。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祁蚩身上发现那只毛笔。

    这消息不知怎地传了出去,士子们涌向尚书台,涌向皇宫,怒喝发声,指责舞弊。

    夜,枫灵亥时才自刑部回了府,没去休息,而是先去悟倾斋里看书,忽然听得林尉传报,说国师深夜造访。枫灵并不惊讶,侧头想了想,笑道:“说本相已经睡了,明儿个事儿多,不见客,让他回去睡吧。”

    正踏进书斋的怜筝闻声瞥了她一眼,疑惑道:“睡了,难道你现在是在说梦话?”她跨了门进来,看来是刚从宫里回来。

    枫灵满脸笑意,放下书,托腮侧目看着她,眼波流转,盈盈泛着光芒,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见此光景,怜筝一愣,撇了撇嘴:“你这副模样,活像个偷腥的猫——”顿了顿,“不对,偷到了鸡的黄鼠狼——”剩下的“更像是给老虎拔了牙的狐狸”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被枫灵打断了。

    “啧,就不能好好形容我?”枫灵笑着起身,到了她身边,想起昨日的事,“昨日你带惜琴一道入宫了?”

    “她说我父皇关了她的驸马,一定要进宫讨个说法。”怜筝被她突然靠近乱了心神,退后一步,干巴巴说道,“我——我也想问问是怎么回事,所以——”

    倒是可以想见是怎么一番情形,昨日虽然只是在流筝宫看了一眼,却也看得出她是乱了方寸,恐怕对着怜筝肯定也是大发了一通火。枫灵心里略略一沉,低声道:“你也辛苦了,不早了,去休息吧。”

    “……你……别看书了……也睡了吧……”怜筝讷讷说完,转身回了房,她本已在流筝宫里睡了,听说驸马被开释回府,便强令开宫门回了侯府。听说哥哥对几个涉案的人都用了刑,心里便已经担忧了,见她只是略微显得憔悴,这才放了心。

    枫灵袖手立在原处,抬头看了看天,红彤彤的天空,没有月亮。

    惜琴睡了么?应该睡不好吧……她想了想,向瑛惜阁过去,却扑了个空,蹙了蹙眉头,转到彻阁,推开门,听到了熟悉的呼吸声……

    玄衫在门口被告知丞相已睡,恕不见客之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齿间反复磋磨着,咀嚼着那个名字:杨悟民,哼,杨悟民……

    你在逼我……

    第三日,为平息士子之愤,圣旨下,太子齐恒于贡院宣读圣旨:吏部尚书魏崇贵,混乱科举秩序,妄图构陷左相,陷害忠良;礼部尚书丁髯,扰乱科举公平,动摇国本,二人均免去职务,投入天牢,听候发落。刑部尚书左知名督下不严,看守主考不利,使其私通外围,导致试题泄露,罚俸一年,降为刑部侍郎。祁蚩等涉案士子,终生不得再参加科举,其他搜出夹带士子,禁考十年。

    秋闱弊案,三位二品大员涉案其中,遭受惩处,与荫国侯有亲、富贵豪奢的祁家也受到了波及。此案震惊朝野,却振奋了士子。士子们跪在贡院前山呼万岁,感动涕零,颇有大快人心之意。然,年轻的士子们只看到了结果,却没有追究前因,和查案的经过,还有这结果下来后的后着。

    魏崇贵于狱中自杀身亡。丁髯虽未死,因他一介尚书居然身家百万,这本身便足以引起一番风暴。太子已然上书皇帝,整顿吏治,惩处贪污。

    那夹在魏崇贵和丁髯之间的神秘人是谁,太子刻意绕了过去,稍稍修改了下查抄出来的银两数目,把多出来的十万两抹去;是谁把那空心的笔带到了稀里糊涂的祁蚩面前,亦没有再多追究。主犯已然伏法,新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这些小的细节,不提也罢……

    重要的是,六部尚书中,听命于国师的三位,都受到了波及,这,就够了……

    八月十二,秋闱重开,题目为皇帝重出,亲临宣读,主考为左相杨悟民和太子齐恒,未再见舞弊之举。

    八月十八,三场考试后,京城秋闱终于结束。

    虽是较之全国迟了三日,但这一榜的举人,却是真真成了丞相和太子的门生。

    因着查处弊案时处乱不变的表现,太子齐恒声名愈隆。而丞相杨悟民明知自己被扯进浑水,成了最大的嫌疑人,却毅然决然中断考试、要求彻查的举止,也传为了美谈。

    一时间,满城言语,俱是围绕着科举弊案和此二人而来。

    八月二十,试卷还在誊封之中,故没能判卷,齐恒私下里约了枫灵至康羽楼饮茶。二人都是换了寻常粗布衣服,听到隔桌人在讨论此次秋闱弊案,不由得相视一笑,彼此心知肚明。

    “……那天在贡院看到太子宣读圣旨,儒雅温润,风度翩翩,将来必然是个仁德之君!”

    “欸,我觉得丞相才是气宇轩昂,又才华横溢,太子和丞相站在一起,总觉得少了几分灵气……”

    枫灵一惊皱眉,偏过头去看了眼,是个年轻的士子,头戴纶巾。

    “咄,东西能乱吃,话可别乱说,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怕什么?太子和丞相关系那么好,哪里会在乎这些?”

    “你哪里看出来他们关系好了?前几日许多大臣进谏说丞相身为两国驸马之尊,不宜被关押,不宜动刑,还是太子主张要把丞相关进刑部天牢里,还搜查了侯府——”

    “嘿,你们呐,目光太浅——”那纶巾士子得意洋洋地猛地灌了口茶水,“之前黄河治水,你说太子为何前几年不去,偏偏在丞相去治水的时候过去巡视了,还得了那么多名声?”他神秘地眨了眨眼,“而且此番丞相也太镇定了,直接下令中断考试,搜身,换了其他官员不都得请示皇上?我觉得啊,丞相必然是和太子关系不一般——”

    “尹兄……切莫再说了……”旁边的人后悔提起这个话头来了。

    枫灵偷偷观察齐恒神色,忙结了账,跟着太子离开了。

    桂榜下来后,鹿鸣宴上,枫灵又见过那个纶巾少年,亦知晓了他的名姓,尹宕颜,是京城秋闱头名解元。看到他时枫灵下意识地看了眼太子,只见齐恒举杯敬所有举人,风度如常,才放下心来。

    可是,翌日便听说解元换了人,是原先的第二名,原因是鹿鸣宴后尹宕颜失足掉进了秦淮河里,溺毙了。

    听到此消息时枫灵正在尚书台里,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空了的三张椅子,半个月前,那里还坐着吏礼刑三部尚书,如今,一个已死,一个身陷囹圄,一个降职成了侍郎。

    她忽然觉得了一丝凉意,果然是秋了。她抱着肩起身,到了窗户处,思绪万千。

    科场弊案结束后,国师奏本告知皇帝夜来仙人托梦,云今岁九月初九乃是至阳之日,欲在东郊紫金山高搭延寿台,于九九重阳之日迎仙延寿,以达万年。且皇帝需自九月初六此阴阳交汇之日入住紫金山上紫金宫,斋戒三日,正心诚意。

    皇帝龙颜大悦,听从国师本奏,不顾群臣劝阻,抽调龙卫军全军于东郊搭建延寿台。

    还算成功吧,国师终于有了动作了。九月初六,离现在不远了。

    心念及此,唇角弯了起来,却又想起,九月初三,也近了。

    也好,惜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第十六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配乐:踏古

    这段儿写得有些犹豫 思维要求契合得高些

    =v=

    敲下那个【第十六章 完】的感觉真舒服 后天开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