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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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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云还很少这么风风火火地跑过,争分夺秒似的。富豪夜总会起址在一大片原来的农田上,除了这幢金碧辉煌的建筑,周围的地面连三通一平还都没有做到,农田里甚至还留着上一任主人没来得及铲除或焚烧的秸秆和不知什么农作物的根,跑起来磕磕绊绊,幸好一路都有洪箭腾出一只手来相扶。

    富豪夜总会附近聚了一群农民模样的人,三三两两地蹲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齐云虽然好奇,可想到还身负着解救玉琴的重任,也只好视而不见地走过。

    走到夜总会门口,洪箭按住了齐云的手臂,说:

    ”我们这样冒然闯进去向他们要人,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你一个女孩子,最好不要冒这种险。你在外面等着接应我就是。“

    齐云自然是老大不情愿,然而洪箭说得也有道理,以洪箭跆拳道黑带的身手,对方若是好好说话便罢了,万一争执起来,他也不会对付不来。可是带上齐云却难免束手束脚,反而给行动增加阻碍。

    于是齐云便说:

    “也好,我到附近公路上去,想法拦一辆车过来。一会儿你带玉琴出来,咱们赶紧上车送她回家,也免得在这里拖到时间久了,又出什么意外。“

    洪箭点头答应,两人分开行事。齐云先到附近的一条国道上去站了半天,可这里地处偏僻,过往车辆本来就少,即使有也是长途运煤运货的大卡车,自然不方便载客。齐云一无所获地转回头来,看见聚在夜总会附近聚的那些农民,于是上前和他们搭讪。

    齐云在乡下支教时学了一口流利的Y县方言,隔了几年照样说得有模有样。那几个农民见她打扮艳丽,又说得一口当地土语,把她也当成了进城来掘金的农村出身的小姐,瞄着她的眼光便充满了轻蔑,还有愤愤不平之情。

    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嚷嚷:“都是有了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女人,才盖起了啥子夜总会,光让那些有钱的男人们潇洒了,可怜我们没了田种,老婆孩子只好光屁股,冻死饿死也没人管!”

    齐云也不解释,只是问:”这座夜总会,是占了你们的耕地盖的?“

    一个年纪较长、腰背佝偻,可一身打着补丁的蓝工作服却穿得整整齐齐的农民说:”自古以来农民就是要种田,天经地义。旧社会种地主的田,虽然交租子,苦一点,可到底还是有田可种。新社会的田都是国家的田,我们也是国家的子孙,每户的责任田都是国家分给我们个人的,我们种了这么多年,一下子被你们抢走盖了夜总会,我们一辈子都土里刨食,别的本事又没有,让我们怎么活?“

    另外两个男人似乎很是激愤,嚷得嘴角都泛起白沫:”让你们的经理出来说话,让你们的老板出来说话,别整天躲得跟龟儿子似的!“

    齐云见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似乎做好了大动干戈的准备,心想万一他们这时候闹将起来,对于洪箭解救玉琴之事或许不利,所以现在不得不先控制住局面。

    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转成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老乡们,实话和你们讲:我也不是在这里工作的。你们看到刚才进去那个皮肤挺黑的男人没有?他是国家大报社的记者,我和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调查这些事情的,等调查清楚了,自然有政府来为我们作主——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咱们都得控制情绪,一时意气要不得。可别到头来咱们吃了大亏,却叫别人抓住把柄、反而告咱们一个没理。”

    老乡们一个两个瞪大眼睛呆住,不能置信地望着齐云,可是听着齐云说得标准得像电视新闻里的播音员一样标准的普通话,又见这个女孩脸上虽然画得花猫绿狗似的,可说这一番话时,却隐隐带出一股不可亵玩的气质来,断然不是夜总会里卖笑的女子可能有的。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小声议论几句,渐渐地信了。

    这几位毕竟是农村人,见识有限。一听齐云说同来的是国家级报社的记者,立即当她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只见那位身穿打补丁蓝工作服的老人家急急地号召大家:

    “这闺女说得再对也没有了,自古以来酒色财气是人之大忌,尤其是这生气冲动办错事,最要不得——不过,大记者,我们老几个都指着这田地过日子,你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哇!”

    齐云也不敢一口答应,只得发乎真心地说:“我们尽力就是。”

    “这夜总会太做孽了!不但害得我们倾家荡产,更是害了不少花骨朵一样的闺女呀!”老者语调抑扬顿挫,说得颇有几分苍凉,“我大侄子家在东临村,他们村里的一个闺女,才11岁,让人骗来这个夜总会……给害了,闺女回家怎么也想不开,爹妈也抬不起头来,吞了几次农药自杀,没死成,倒把一双好好的眼睛给毒瞎了,听说他爹妈没法子,要50块钱卖给大山里的老汉子当媳妇哩!”

    齐云心里一痛,问:

    “老伯,东临村在哪里?离这儿远不远?”

    “不远,离这儿二十多里路,是我们这一带最困难的地方,要不也不会叫11岁的闺女出来找事做哇。”

    老者说完,又热心地问齐云:

    “你们那位大记者进这个门,得加点小心。他们这里头听说养着狼狗、还有打手,记者写文章断字是了不起,可也要当心秀才遇到兵,有礼拎不清哩!”

    齐云心里也担着惊,不由得焦虑地看了一眼夜总会门口,洪箭还没有出来。齐云随口问:

    “老伯,你们这里要想拦车,要到哪里拦?”

    老者十分智慧,竟然一下便会意过来,拉过人群之中一个憨胖老实、略有几分谢顶的男人吩咐道:

    “二顺子,你家不是有农用车?我见电视里头记者暗访,拿到证据以后也是要赶紧离开出事地点的。你快回家去把车开出来,一会儿好送两位大记者走。”

    憨胖老实的农民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一声,转身便一溜小跑而去。齐云一面道谢,一面在心里忧虑着时间是否还来得及。好在洪箭还没有现身,可是,没有现身是否也意味着他在里面的事情进行得不顺利?不知道他找到玉琴了没有——如果没有找到,齐云完全不敢想,听到刚才老者说的东临村的可怜的女孩子,齐云就像寒冬腊月被人扔到冰水里,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浸透了寒意。

    不久便听到农用车咣当咣当响,只见那位胖胖的农民开着农用车从土路上赶来,一路带起烟尘滚滚。穿蓝工作服的老者迎上去,指挥他将车停泊在离他们几十米开外的马路边上,胖农民站着那里,紧张得不住搓手,老者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让他蹲下身去,还让他拿出一支烟袋锅子来吸,装成是过路车辆的样子,可是他骨碌骨碌的大眼珠子和不断抬头挤出一脸的抬头纹却暴露了他的内心,齐云心想,如果夜总会的人恰好出来了看见了,估计要以为是来踩点的飞贼了。

    她忍不住想笑,却心急如焚笑不出来。又不敢让老乡们看出来她的焦虑,担心会使得他们更加紧张,只得强迫自己将呼吸调整得轻而绵长,然后数着呼吸声:一、二、三……

    直数到三百九十七,才见到洪箭的身影从夜总会的门口大步跨出来,而且他的身后跟着一位纤细秀丽的少女,那不是玉琴又是谁!齐云激动难捺,伸手向洪箭挥了挥。

    玉琴先像一头小鹿,几步跃到了齐云面前,拉住齐云的手,半委屈半撒娇地哽咽道:“齐老师……”

    齐云一下子红了眼圈,忍不住将玉琴抱在怀里,她的下巴搁在玉琴顺滑的黑发上,闻到她属于少女特有的馨香,问她:

    “玉琴,他们没给你受委屈吧?”

    玉琴也抱着齐云,低声啜泣:

    “开始的几天,就是打扫卫生、端茶倒水,虽然领班总骂人,可我觉得挣钱就应该这样子,倒也没什么……后来把我派到这儿来,他们让我,让我……我不同意,他们就把我关到一个没窗子的小黑屋里,不给我饭吃……要不是洪大叔今天接我出来,还不知道他们又要想什么办法刁难我……”

    齐云听说他们对待玉琴的手段还仅仅是关黑屋、饿饭,心里总归是松了一口气。而且她也着实被玉琴脱口叫出的“洪大叔”雷住了,情不自禁地嘴角噙笑,斜睨了一眼洪箭。抚着玉琴的后背哄她:

    “别怕,现在没事了,一会儿我们送你回家。”

    他俩带着玉琴坐上了胖农民开来的农用车,齐云边往车上跨边问洪箭:

    “说说,你是怎么把玉琴救出来的?”

    洪箭不在意地说:“没什么。说我是玉琴家的远房亲戚,找他们夜总会要人。”

    “就这么简单?”

    洪箭笑道:“也不能说简单。他们看我像个读过书的城里人,倒不敢强留玉琴,不过也找了不少借口,问我收取违约金、赔偿金什么的,总之是七七八八的给了他们几千块钱,才换回了玉琴。”

    “几千块?玉琴打工才不知道挣了有几百块没有。”齐云乍舌,“不过,你俩平安出来就好,我刚才还担心会出现香港枪战片里的情节。”

    车行了一段路,齐云一直挂心着这几家农民还将洪箭和她当成救世主一般的指望着,于是凑到洪箭身边喁喁低语,将刚才在夜总会门口口听说的话详细告诉了洪箭。

    洪箭默默地听完,久久皱眉不语。齐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等了一会儿便耐不住性子,用手肘撞了撞他:

    “发什么呆呢?我们等会儿把玉琴送到县城里去后,再回来一趟了解详细情况好不好?玉琴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农村女孩子,她自己懂得怎么从县城转车回村里,到了县城就不用咱们再操心了。”

    洪箭仍然一语未发,显然心情凝重。齐云问了两声,见没有回应,心里奇怪,却也不再问,转头向玉琴嘘寒问暖,打听她家里、村里的情况。果然自从芳琴出了事后,本来就劳动力不足的三赖叔家又拖上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芳琴,日子过得更加捉襟见肘。他们允许玉琴趁寒假农闲来县里打工,虽然也知道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却总归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县城并不大,很快便到了长途汽车站,齐云给玉琴口袋里揣了些零钱,嘱咐一番,又送她进站去乘车。安顿好玉琴后,两人在路边一家小吃店油渍麻花的桌前坐下吃饭,低声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洪箭眼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装作不经意地说:

    “小云,你说那几个农民围在夜总会门口,要求夜总会退还他们的耕地……这件事,如果查有实据,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齐云咬着一次性的筷子头,她咬了很久,竹制的筷子上一个深深的牙印。终于她抬起头来说:

    “知道。这事……保不齐也和我爸有关系。”

    洪箭一向是个心志坚定的人。遇事很少缩手缩脚,而迷茫这一类情绪,更是似乎早早就与他绝缘。然而这一次,他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不确定,

    “那……你还想查吗?”

    他听到齐云一声幽幽的叹息,从粗陋反光的桌面上滑过来,

    “反正,即便我不查,你也会查下去的——不是吗?阿箭哥。”

    洪箭还没来得及作答,就听到齐云又补上一句:

    “看到芳琴了没有?玉琴只差一点也会和她姐姐一样……还有,听说东临村还有个11岁的女孩子……这真的是禽兽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阿箭哥,我想不论是谁如果牵涉到这样的事情里面,那他总归……是必须受到审判的。”

    洪箭叹了口气,不确定地说了一句:

    “也用不着太过于悲观……也许,彻底查明真相才是最好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