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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琴是三年前考上了地区首府的旅游中专的。虽然什么中专职校的现在已经不热门了,可对于教学质量奇差的农村学校来说,能考得上也很不容易,更何况芳琴是个女生,又是家里较大的一个孩子,平常要承担许多的家务劳动甚至是田间劳动,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考上比高中分数还高的中专,而且毕业后还包分配,什么叫奇迹,这就是了。

    芳琴模样甜俏,又天生一把金嗓子,虽是农家妹子,接人待物却十分大方,她进了旅游学校校门后,选读了酒店服务管理专业,毕业后顺利地被属于县委三产的一间酒店聘走,还是签三年合同的合同工呢!工作也不累,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不用一滴汗水掉地上摔八瓣,只要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遇到客人微笑地问声好,打扫一下房间的卫生就行了。

    招聘芳琴的是一个方头大脸的男人,听别人都叫他邢主任。邢主任腆着的肚子很有几分官派,他第一次见到芳琴就眼前一亮,挤到她身边,打着官腔对她说:“好好干,小妮儿,县委马上要建一座五星级的大酒店,到时候我升你当领班!”

    芳琴得体地微微一笑,只当这位邢主任是对她工作热情的鼓励罢了。可是在日后的相处中,邢主任明显地表现出对芳琴青眼有加,经常找她谈心谈工作不说,还总是找着这事那事的嘘寒问暖。芳琴本来也觉得这个方头大脸、一双油乎乎的厚唇、三角眼的男人的样子有些可笑,但他的职位是县委某要害部门的办公室主任,是芳琴的直系领导,加上他人长得虽不怎么样,性格却十分体贴,经常在芳琴夜班给她送一点水果什么的,有一次芳琴月经突然提前光临,当时正在承接一个县委的重要会议,忙得抽不开身,发现了自己身体有异时顿时手足无措,情急之中竟是邢主任偷偷递过来一包卫生巾,芳琴的脸窘成一块红布,可同时也不由得心里充满了对邢主任的感激。

    在芳琴从前的世界里,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只有一种,就是男人是天,说一不二,女人的地位则和家里的牲口差不多,男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芳琴家里爸妈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她没想到这世界上也有男人会对女人细心周到,故此觉得邢主任那双油乎乎的厚嘴唇和三角眼看起来也不那么碍眼了。

    邢主任就是靠这样的“润物细无声”扣开了芳琴的心扉,随后顺利登堂入室,横冲直撞所向披靡,最终把一只鲜嫩温顺的小羊羔吃到了口中,大快朵颐。在邢主任春风一度、心情欢愉的时候,也曾在枕边向芳琴千般许愿:什么将来要弄上二十几辆政府牌子的小车、风风光光把她明媒正娶入门了;什么等县委的酒店一建成,就马上调芳琴去做那里的领班了;什么要带芳琴出门旅游,见见世面开开洋荤、欧洲美国都走遍了……

    可对于芳琴来说,她就只是像任何一个传统的中国女孩那样,心牢牢地依附在身体之上,在她把纯洁的身体献出的同时,她把一颗心也赤条条、毫无保留地献出去了。甚至献出身心之后她还要为那个男人着想:不允她用公款带自己去旅游,不肯接受他在工作中对自己照顾,甚至对于他的关于婚姻的承诺,她也甘愿等,因为他说过和老婆早就全无感情分房而居、婚姻的存在只是因为老婆还给他生了个儿子,所以芳琴就甘愿地等,等他的儿子长大了,他就会迎娶自己。

    芳琴是在和邢主任相交了半年多后“出了事”的。她小时候为家里担水着了凉,月事一直也不算很准,再加上她对这方面也是懵懵懂懂的,完全依赖着年长经验丰富的他,所以一直到两三个月月经也没来、吐得一塌糊涂时自己还傻傻弄不清楚原因。她和其他几个女服务员住在同一宿舍,也有对男女性事较熟稔的,许是妒忌芳琴容貌秀丽笑容甜美,看到她如此这般不但没有提醒关爱,反而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以这件事去向领班经理邀宠献媚。

    领班经理也是个女人,年已45岁不知为何还单着身,最痛恨男女之间的私情。由这样一个女人向芳琴了解此事,事情带着一丝严厉审判的味道。领班经理用了很多很难听的词汇,把芳琴责备得抬不起头来,芳琴当然是慌了神,但她却死不肯吐出那男人的名字,这也是乡下女孩保护自己情郎的一种朴拙的本能。最后领班经理气极败话地放了话:这种事可大可小,你再不老实,小心我把你送到警察局去,判你个****!

    话说到此,服务员的饭碗自然是丢了。失去了收入、倍受冷眼还怀着身孕的芳琴藏身在小旅馆里避过一阵风头后才偷偷去找了邢主任。等在县委大院门口时,芳琴的的心里还像每一次默默在这里等待他时一样充满了希望,她想邢主任会弥补她所受的一切苦难、会把她搂在怀里好好抚慰、会想办法安顿她的生活的。那个时候,她心里对邢主任怀着的几乎是一种宗教般的信仰。

    可是当邢主任那辆乌黑锃亮的奥迪开出院门来时,芳琴却看到车里的邢主任正和副驾驶上一个比她更年轻的女孩调笑,邢主任边驾车边拉过年轻女孩纤细白腻的手放到他油乎乎的厚唇上啃啮着,女孩侧着身子发出咯咯的放浪的笑,两人正渐入佳境,冷不防一个头发散乱、精神恍惚的女人横冲到了车头前。

    “找死!”邢主任骂骂咧咧地下了车,待他看清拦车的女人是谁时,一下子慌了神。坐在副驾驶的女孩下车看热闹,芳琴见这女孩穿着一身高中生的校服,却妖妖娆娆,不由怒火冲天,指着邢主任的鼻子厉声质问。邢主任见芳琴在县委大院门口就闹将起来,心里也不是不害怕的,赶紧打发那个穿校服的女生离开,把芳琴拉到车上,一溜烟开走。

    邢主任对芳琴又哄又劝,可一提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大动肝火,非说自己一向小心谨慎,哪来的孩子呢?硬诬陷芳琴和别的男人有染。芳琴哭了闹了,最终还是住进邢主任帮她安排的廉价出租屋中,一时觉得邢主任对自己还有感情、留着这个孩子怕是还能拴拴他的心,一时觉得孩子在自己肚子里,有血有肉,会动会笑,说什么也不忍心将他流产掉。就这样芳琴的肚子一天天地见大起来,邢主任来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少,连接她电话的次数都稀落了。

    冷不丁地有一个夜里,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踢开门闯进出租屋,强横地将大肚子的她拖上一辆旧桑塔纳,拉到一个看起来像是审讯犯人的地方。那群自称是警察的男人让芳琴背靠墙蹲着,用一盏射得人脑仁疼的强光灯照着她的脸,称接到举报说芳琴在出租屋里**,硬要她详细说出她每天接几个客人、每次收费几何、干这行干了多少年。

    芳琴又惊又冤,不由得放声怮哭,也许是因为她的哭声太惊人,审讯她的男人也有几分无奈,撤走了灯光,让她坐在墙角休息一会儿,好好想想自己的问题,争取坦白从宽。那男人说:芳琴住的那整条街都是烟花柳巷,住那条街的女人没有不是做那行的。芳琴闻听此言心里就是一惊,不明白邢主任何以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安顿在那样的所在。万般无助之下,芳琴就说出了邢主任的名字,她想邢主任毕竟是场面上的人,说出他来,可以换得她们母子周全。

    没想到审讯她的男人听她说出邢主任的名字,端地脸色一凛,厉声呵斥她不可污蔑国家干部,要不就把她谴送回老家去坐牢。芳琴满脸是泪,只懂得一再重复自己说的是真的,不信可以问邢主任,还报出了邢主任的电话号码。审讯芳琴的男人像抓只小鸡似地抓起了芳琴,仔细在她脸上瞧了瞧,就放下她出去了。

    一下午芳琴就被关在那个密不透风的小屋里,哭得天晕地暗。晚上一个年轻女人打开门、将两个馒头和一碗清水放在桌子上,转身又出去了。芳琴也无心吃饭,还是哭,嗓子哑了,眼泪没了,就张着嘴发出嘶哑的呜咽,就这样哭得不知道有多久,天都黑透了,换了两个更高更壮的男人进来,一进门就打开强光灯,抓住芳琴的头发扯着她仰起脸来,灯光狠狠地耀着她的眼睛。

    新来的男人不像前面的人还问东问西,上来就让芳琴“交待自己的问题”,声音阴恻恻的,下手也比早上的男人重。芳琴还在哽咽地摇头,那男人冷不防抓起芳琴的头撞到桌角上,芳琴被撞得眼冒金星,在金星乱冒中看到动手的男人是个剃光头的黑胖子,手臂上纹着一条龙,一看就非善类,慌神之中,出于母性本能地护住肚子。

    果然那黑胖子的下一脚就是冲着芳琴的肚子来的。芳琴惨叫连连,面朝里蹲在墙角紧紧护住肚子,瘦弱的背脊不知道挨了多少脚,就在芳琴觉得这虐打永无止境的时候,黑胖子打得累了,呼呼喘气地坐在房间里的长条凳上休息,芳琴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动得明显,不由得心头一阵发酸,这发酸的母爱使得芳琴体内的肾上腺素剧烈分泌,昏聩的她,居然十分机警地判断出房间的门没有关严,趁着黑胖子打人出了半天力之后昏昏欲睡之际,芳琴站起来夺门而逃。

    许是因为房间里的男人并不是真心想把她这个**烦抓回去,芳琴藏在外墙的阴影里,居然躲过了两个大男人的搜寻。她膝盖酸软,抖抖索索地蹲在墙角有好大半天起不了身,直挨到快天明了,万籁俱寂,她才强撑着身体离开了这片外表看起来颇有几分富丽堂皇的欧式小建筑。

    她走在公路上,有个好心的卡车司机搭载了她一截,将她送到火车站。芳琴不敢再回自己居住的出租屋,也不敢再找邢主任,还好她以一个农村女子的对抗恶劣命运的本能,平素便一地在自己内衣里缝着些从前邢主任给她的零花钱,用这些“活命钱“她买了张火车慢票,然后又搭汽车、搭拖拉机,终于摇摇晃晃地回到了生她养她的乡村,一头栽到父母家的炕上,一句话也没法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