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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两天,在村长的号召下,村里的娃娃们三三两两地到学校上课来了,齐云看到了来的第一天见过的那个高高壮壮的男生竟然是村长用一条赶羊的鞭子赶到教室来的,不禁好气又好笑。学生们进了教室后一个两个地坐下,也许是因为挺长时间都没来上过课,孩子们又长得快,原来分配的座位已经不合适了,齐云让他们站起来排队,然后根据高矮为他们重新排过了座位,当她经过那个村长用羊鞭赶来的男生身边时,那个男生斜着眼白看了她一眼。

    齐云想了想,问那个男生:

    “你叫奔娃是吧?奔是哪一个奔?”

    齐云虚心地请教,用左手食指在右掌心里写出一个奔腾的奔字,“是这么写吗?”

    男生眼珠子乱转:“奔,就是三个牛字,还有哪一个奔?还老师呢,啥都不知道。”

    齐云满脸黑线,无奈地承认自己原来真的不认识三个牛组成的“犇”字:“这个字老师确实不会读,谢谢你教会了老师。”接着又转过身,对其他的孩子们说:“来学校就是有这个好处:你不会的老师会的,老师就教给你们;你们会老师不会的,你们也可以教给老师——这就叫做教学互长。”

    这里乡村地方偏僻,家长往往如同封建社会时一般专制,孩子们在家都是爹老子说一不二的,从来没听到过齐云这样开明的教育观点,他们不由地有点兴奋,在一片小小的骚动中,有另一个男生出声维护齐云,对犇娃说:

    “那是因为你读得不准,老师还以为是‘笨’娃哩。”

    在一片轰笑声中,犇娃的气馅一时没那么嚣张。齐云开始分配座位,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抬起头来,一双秀美的凤目,这不是她初到那天给她送了一棵有虫的大白菜玉琴又是哪个?

    齐云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却还是惊喜地说:

    “玉琴,你也在这个班呀?”

    “嗯,”玉琴轻轻地说:“我娘让我跟你好好学文化。”

    齐云笑着点点头。瞄了一眼玉琴,她虽然长得弱不禁风似的,个子倒高,和犇娃坐同桌正好合适,有这么个漂亮温柔的小同桌,犇娃再不驯顺,怕是也有了几分忌惮吧?

    没想到她安排玉琴跟犇娃做同桌的指令刚下达,犇娃竟像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大叫:“我才不跟玉琴做同桌!”

    在同学们的轰笑声中,犇娃趾高气扬地宣布:“玉琴身上老是有股怪里怪气的味道,我不跟她坐!”

    齐云愕然。第一反应就是,玉琴这么漂亮的女生,身上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怪气味?看到玉琴低下头去,脸红得像蒙了一层红布,齐云正不知所措,另一个肤色较黑的女生说道:

    “老师,不是啥怪味,玉琴的姐姐在县城里工作,送给她洗头的香胰子味。”

    黑女生又指着犇娃:“你身上都是羊屎鸡粪,还说人家玉琴哩。”

    “咋了?牛屎鸡粪咋了?咱农村的娃娃,身上就应该是这股味!”犇娃理直气壮地说,“我爸我妈还在南方大城市打工,也从来不给我带什么香胰子!”

    齐云啼笑皆非:“玉琴是女生,你是男生好不好?”

    “对!我就是不跟女生坐!”犇娃气壮山河地喊。

    齐云心里暗笑,小男生,等你长大一点就知道,能和玉琴这样的姑娘坐,是你求都求不来的美事哩,到时候可别怪老师我没给你机会。齐云正准备依言重新给犇娃分配同桌,却见玉琴仍然低垂着头,轻轻对犇娃说道:

    “你就听老师的话吧,我保证以后都不用香胰子洗头了。”

    “哼!”犇娃朝天翻了个白眼,考虑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说:

    “那可是你说的,以后再用香胰子洗一回头,我就不和你坐同桌了。”

    玉琴好脾气地说:“行。”

    此情此景,让齐云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好不容易分配完了座位,齐云长出了一口气。等学生们一一坐好了,开始向他们提问,根据他们反馈回的答案,齐云估计这个校长分配给她的“五年级班”顶多掌握了城市普通小学生3年级的书本知识,不过好在他们明年才毕业,小学的知识量并不大,齐云有信心能在将来的这一年半中让他们赶上来,再加上这附近县城的中学考试要求也高不到哪去,到时候让他们顺利地考上中学应该是没有压力的。

    齐云想着心里便宽慰了不少,然后开始正式上课。为了让学生们对上课有兴趣,齐云特地挑选了一篇充满童趣、并且能让这些乡村学生们有共鸣的课文《少年闰土》做为第一堂语文课的教程。她教他们用普通话朗读课文,在熟悉课本的同时,也顺便纠正他们的普通话发音。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齐云朗读一句,让学生们也跟着也朗读一句,学生们的朗读本就参差不齐,再加上方言,更显得阴阳怪气,齐云虽然努力板着脸,却还是在犇娃有意发出的一个模仿人体排泄肛肠废气的音节之后忍不住笑了场,她一笑之下,班上更加沸腾,不但几个调皮的男生你捅我一下、我踢你一脚闹得鸡飞狗跳,连女生们三个两个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齐云站到讲台上,用书脊敲了敲讲台维持课堂轶序,可犇娃和几个男生根本不做理睬,打闹之间竟然转移了阵地,从教室的门口一路且打且出了门,又到窗外的一片平地上嬉闹了起来。有他们这样带头,坐在教室里的孩子们纷纷向外看热闹,这边的课文早就没人读了。一片混乱中,只有玉琴还捧着书本,在下面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静静地看着齐云。

    齐云简直急怒攻心,心想这还得了,要是今天镇不住这几个无法无天的娃娃,以后的课索性都不要上了。她齐云也并不是一味娇怯之辈,既然敢来乡村支教,这点胆识还是有的,想到这里她丢下手中的书,三步并做两步也冲出了教室门,“擒”住一个正在打闹的男生,扯住他的手臂,把他像丢一只鸡毛键子般丢回教室。

    在满班同学们愕然而肃然起敬的目光中,齐云再次冲出教室门,也顾不得自己一惯以来的淑女形象,双手叉腰站在教室门前一片洒满阳光的平地上,娇喝一声:

    “你们都给我回教室去!”

    几个男生都一愣,看齐云气势汹汹,不禁有些胆怯,一个两个蔫头怂脑地朝教室方向移了移身形。犇娃也回过身来,身形顿住,与齐云对视了几秒。

    齐云想自己这一出,是不是把学生们都吓坏了。她暗自后悔太过粗鲁,于是对犇娃招招手,放柔了语气说:“快回来上课,老师就不向你爸妈告状。”

    犇娃的眼睛中迅速转过许多内容,有惊疑、有衡量,更有狡黠的试探。就在齐云刚觉得气氛有点不对的时候,只见犇娃迅速回过身去,边吹着响亮的口哨,边飞快地跑掉了。

    齐云想都没想就追上去。犇娃的速度不慢,再加上他对周边地形的熟识,很快就将齐云带进了树木、房子、磨盘、废旧驴车和岔道组成的八卦阵中。初冬的太阳白晃晃地照着,四周只见蔽旧的房屋和低矮的木篱,哪里还有犇娃的影子?齐云站住脚,剧烈的奔跑使她心跳加快、口唇发干,一阵头晕眼花,周围相似而陌生的景物使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她惶惑地向前迈了几步,不小心脚下一滑,踉跄之中左腿踏进一堆热烘烘、软沓沓的东西上,整条小腿一下子陷进去了半截。

    齐云心里一惊,强自镇定下来仔细地看,才发现是村民晒在太阳底下的牛马粪便,她心里大叫晦气,又羞又窘,赶紧把脚拨出粪堆,还是弄得小半边身子都臭烘烘的,刚才她是凭着一腔孤勇想把最捣蛋的学生抓回教室以立威信,而现在只剩下了满肚子的沮丧和委屈。还好四周打量了一下,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影,可是齐云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宿舍换衣服,心情还是无法避免的阴郁沉沉。

    齐云以学生们的第一次“交锋”以齐云的完败告终,当天的课也被迫中断,校长听说了此事,特地赶往宿舍看望齐云。校长来的时候齐云刚用尽了一小缸水,把沾满了牛马粪便的裤子洗净了晾晒在阳光下,嗓子干得像冒烟,却连烧来喝的水也没有了,坐在宿舍门口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校长有些内疚,说道:“齐老师,明天你上课,我站在门口帮你守着,哪个小兔崽子敢往外跑,看我用羊鞭抽断他的腿!”

    齐云暗暗地皱了皱眉头。怎么这里无论是村长还是校长,教育孩子都只会使羊鞭子抽?大人行事都像土匪,也难怪犇娃那些小孩子一个个都像足了小土匪,看来要改变乡村学生的面貌,先要改变的是大人家长们的面貌,齐云想,自己还任重道远得很。

    可是校长终究也是好意,现在又没有别的办法,齐云只好点点头,对校长表示谢意。

    第二天,村长果然如约来到教室,手里拿着一条羊鞭,身影在教室的门前门口直晃悠。虽然齐云一百个不情愿,不过这招却是蛮灵,满教室的学生们,别说再打闹和往外面跑,就连往外头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就算最捣蛋的犇娃也乖乖地用一本书挡住脸,头低伏到桌面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齐云站到讲台上,努力地压制了一下门口晃来晃去的“监工”带来的不适和尴尬感,清清嗓子开始讲起课来。因为准备得充分,一旦开了头齐云讲得倒也顺畅,没多久,连她自己也融入到课文的气氛中去,讲到闰土和鲁迅离别时,哭着躲在厨房里不肯出门时,齐云深受感染,朗读的声音不自觉地也带上了离愁别绪。齐云看见几个女生和一两个秀气的男生目光充满惆怅,玉琴还低头用袖口拭着眼角。

    齐云终于找到了成就感。自从来到这乡村之后,遇到的一切都充满了挫败的体验,只有今天这一堂课却可谓成功。齐云得意地想:别小看这一堂课,意义是重大的!这说明尽管齐云对乡村生活还有些许的不适应,但对于做好一位支教老师这件事,她还是颇有天份。

    正当齐云沉浸在自得的情绪里,犇娃却突然迅猛地站起来,拖着尾腔高声喊:

    “报告老师——”

    齐云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往门外看去,校长握着羊鞭的高大的身影还在窗外晃悠,她的心往肚子里放了一放,声音却禁不住有些底气不足:

    “犇娃,你……又有什么事?”

    犇娃满面笑意,指了指教室的前门,说:“老师,春芬的奶奶来叫她了。”

    齐云立即回头。教室前门果然站着一个瘦小枯稿的半老太太,她赶忙客气地问对方:

    “您是春芬的奶奶?”

    从老太太的嘴里唧里咕噜地传出一串意义不明的语音,齐云勉强听出是当地的方言,可她对当地的方言本来就可谓不懂,这老太太声音又轻、语速又快,在齐云听起来就完全等同于外星语了。

    校长丢下羊鞭走过来。农村人一向有敬老的传统,校长显见得对老太太也十分尊重,听她说了几句,转过头来对齐云说:

    “奶奶说,今天要给春芬请一天假。”

    “请假啊?”齐云为难地挠挠头,“嗯,这个……请假倒不是不行,只是那个,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让春芬今天请假呢?”

    齐云话音一落,校长便充作“翻译”,将她的话翻译给春芬奶奶听,春芬奶奶听懂了齐云的话,鄙夷地瞅了她一眼,大声地、理直气壮地说了几句齐云还是听不懂的话。

    校长对齐云说:“奶奶说,今天腰疼,弟弟在家没人看,让春芬回家看弟弟。”

    什么!齐云差点直接无语问苍天了。她努力压制了一下心中快要奔腾而出的怒火,耐着性子对校长说:

    “可是,春芬在上课,不能落课的啊。麻烦您跟奶奶解释一下,她老人家腰疼,可以找家里的大人看孩子。”

    校长有些为难,可还是按照齐云的意思对奶奶说了,没想到老太太立刻激动起来,捶胸顿足,小宇宙爆发般的能量和她瘦小的体形看上去很不相称。

    “校长,奶奶说什么?”见校长面露踌躇之色,齐云主动问道。

    “她说她老了,腰疼,摇不动吊篮,可是那个讨债鬼……哦,她指的是春芬弟弟,不摇吊篮就哭个没完没了,春芬的爸爸妈妈都上地里干活了,春芬不回去,她就没办法了。”

    “可是,春芬也不能不上学呀,”齐云完全觉得不可思议:“再说春芬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又怎么能看好另一个孩子呢!”

    “能的,能的。”校长赶忙解释,“我们这边的小孩,5、6岁帮着大人看弟弟妹妹的多得很。”

    校长的话音还没落,春芬奶奶已经一脸凶神恶煞地冲到齐云面前来,情绪激动地抓住齐云的衣襟又扯又晃,别看是那么一个形容枯稿的老太太,摇晃起人的力量之大,却使齐云疑心她就是武侠小说里写的那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同时也使齐云对校长刚才转述的关于奶奶腰疼摇不动婴儿吊篮的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齐云被春芬奶奶摇得头晕,同时奶奶还在情绪激动地对她控诉着些什么,可惜的是奶奶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但这让齐云更加头疼,只好大声问校长。

    “校长,奶奶说什么?”

    校长嗫嚅了两下,没说出话来。躲在教室门背后看热闹的犇娃这会儿却实在忍不住,探出一颗嘻皮笑脸地脑袋。

    “报告老师,奶奶说:要么弟弟你看啊!”

    校长怒气冲冲地伸手一指犇娃,然后四下瞅着寻找自己的羊鞭,犇娃麻利地缩回脑袋、钻回自己座位上去了。齐云被摇得七荤八素,求助地看着校长,校长却只是憨厚无奈地笑上一笑,对齐云说:

    “齐老师,你给春芬准假吧。”

    “那怎么行……”

    “等一下我给你说,”校长急急地挥手,“先让春芬和她奶奶走吧。”

    齐云无可奈何,只得依言准了春芬的假。可是春芬奶奶连这也等不及,径直冲进教室里拉走了春芬,春芬站起来,齐云才看出她就是那天帮玉琴说话的女孩,肤色略黑,浓眉大眼,身材高大丰满,长得倒也标致,只是周身透出一股朴素和憨直,经过齐云身边时,还没心没肺地裂开嘴对着齐云笑。

    齐云追上她们说:“春芬,等晚上有空老师去给你补课。”

    春芬裂嘴一笑,不置可否地跟着奶奶走了。齐云闷闷不乐地回到课堂上课,刚才的一番凌云壮志此刻都变成了对她自己绝妙的讽刺和挖苦。齐云一边坚持念着《少年闰土》的课文,一边想起鲁迅的另一句话聊以**,“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不过齐云把这句话改造成了“世上的路本来都是不平的,走的人不停地踩踩踩,就成了平坦的大路。”齐云相信自己就是有这样的勇气和毅力,即使是没有路的地方,她也要硬踩出一条路来。

    当天下了课,齐云向校长询问刚才春芬奶奶带走春芬时,校长要跟她说的话是什么,结果校长又给了她一个使她极为无语的答案。校长说,春芬家里条件很差,春芬又是女娃,上不上学一个样,即使春芬的家里真要攒足了劲儿供一个孩子上学,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家人也会选择她那个现在还正躺在吊篮里的弟弟。

    “而且……”校长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春芬这儿不正常,”校长指了一下脑门儿的位置,“她是傻的,学也没有用。还不如留在家里看弟弟,省下这笔钱来以后弟弟上学用,这样她的家里也还算有了一点指望。”

    齐云喃喃地说“春芬真是傻的吗?那么她家大人怎么放心把婴儿交给她看管?”

    “也不是特别傻。”校长慢条斯理地说:“就是学得慢。别人看一遍能记住的东西,她得看七、八遍才能记住。再加上家里事情多,她已经留过两年级了,你没见她长得比别的学生都高吗?”

    齐云无奈地点头,眉毛紧紧地皱成一团。要依校长所说,春芬应该是那种学习能力相对差一些的学生,不过只要肯吃苦,坚持不懈努力,在城里这样的孩子考上大学的比比皆是。不过在边远农村,尤其是校长说的这种家里只能供养一个孩子读书的情况,再加上春芬又是个女孩,所以就似乎是理所当然地被家里的大人们“放弃”了。更可悲的是:对于这种情况,齐云也没把握能给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更难对付的事情还在后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天晚上学生们回家,都把春芬奶奶去教室里拉走春芬的事情当成花边新闻给家长们讲了,从第二天开始,齐云上着课,就不断有各种家长来给学生们请假,请假的原因多种多样,譬如家里要打粪圈需要帮手、母亲手疼搓不动麻绳要女儿来代替她搓、舅姥爷家有红白喜事等等,简直就是五花八门、叹为观止。

    齐云当然也不是没恼怒过。当一个瘦矮的、满脸堆出胆怯的笑意的中年男人从她的班上带走一个看上去有严重营养不良嫌疑、同样满脸羞怯的女生时,齐云忍不住发起脾气:

    “不准假!以后谁都不准请假!”

    可她的怒气就像是一块石头投进了万丈深潭里,动静虽大,却没有回响。中年男人笑容满面,嘟囔着一些齐云听不懂的方言,好像是要让老师息怒,可是脚步却没停地带着女生走开了。这时齐云才沮丧地发现:这里的家长根本听不懂自己说话!所以即使她怒火冲天,也只是像一块石头在深潭的水面上溅起一圈涟漪,荡漾片刻,就又恢复了死寂。

    齐云气不打一处来,下了课立即去找校长,要求校长协助她推行普通话。

    “据我观察,这里的学生们辍学、缺课,主要原因是因为家长普遍文化素质低、不重视孩子们的学习,才造成恶性循环。因此要解决学生们的问题,根源在于先解决家长的问题。”

    校长抬头,茫然地看着齐云,好似完全不懂她究竟要讲些什么。

    齐云忍着心中的不快,热切地说:“校长,我想请您帮助我组织村里的家长们,利用晚上时间跟我学习普通话,如果文化课差的,顺便还可以补习一下文化课。”

    校长不语,齐云进一步使出自己的无敌缠功,“我知道家长们都很忙的,但是现在是冬天,本来就是农闲对不对?我每天只占用大家一小时!一小时时间总可以吧?大家就当是来看看热闹。您也看见了,这几天学生们出勤的概率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家长的观念不变革,普及教育就只是一纸空谈嘛!”

    齐云说得绘声绘色,可校长木讷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变化,只慢吞吞地说:

    “齐老师,你的班上,娃娃们算是多的哩。你是城里来的大学生,娃娃们图新鲜,来得比我以前教的班都多。”

    “什么!这还算多?”齐云顿时惊跳起来。可想到洪箭要她在这里谦虚谨慎、忍住脾气的教诲,于是将声降了八度,可还是忍不住嘟囔着:

    “全班四十个学生,今天只来了17个,您还说来得多了。”

    校长慢条斯理地说:“这就不少。以前我教的班,有时候才来3个、5个……”

    齐云的小宇宙终于爆发了。她一向不是一个好性子的人,这几天忍耐早已一早超过了她的限度,此时更是不顾淑女风度地嚷:

    “一节课就来3个、5个,其他的人怎么办?这些学生的基础本来就这么差,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样下去上镇上的初中时怎么能跟得上课程,又怎么能考上县城的高中?不读书、不上大学,到哪里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齐云说完怒气冲冲地甩手就走。走了几步,心里有些懊悔这通火发得未免有些太性急,却拉不下脸回头,一直到走过一堵教室门前一堵土墙的转角,才借着墙体的隐蔽悄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远远地看着校长仍然面无表情,靠在教室门边,吧嗒吧嗒地慢慢抽着他的旱烟袋,这一看便将齐云心中仅存的一丝内疚也扫得烟消云散。齐云最恼恨这里的人的,便是这股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漠然,你指责他时,他似乎也觉得赧然,可你要他改变,他却拿出一万个理由推托,甚至用茫然的眼神回瞪你,好像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他们改变。齐云肯来这里,便不怕苦、也不怕委屈,可是像校长这样的人,让齐云觉得自己的委屈和苦楚都受得没有意义。

    齐云一路小跑进了村长家,一口气将这几天上课的情形和校长不肯帮他做家长工作的情况都向村长说了一遍,等着看村长做什么表示。齐云心里暗暗发誓,如果村长也像校长一样,对学生来不来上课都麻木不仁,那么她立即卷着铺盖回家,哪怕回到家被所有人嘲笑也认了,总之,她不能留在一个完全不需要自己的地方。

    村长默默地听齐云说完,咂巴了一下嘴。

    “齐老师,莫要怪校长不帮你做家长工作,实在是我们这地方浅,留不住人,好多个家长在山外头打工,校长就算想帮你叫人,也得叫得齐才是。”

    齐云想了一想,觉得校长所言倒是不假。可她仍然不甘地问:

    “那您说该怎么办?家长拖后腿,学生都不到学校里来,那……那还要学校做什么?”

    齐云本想说:那还要我做什么?可是究竟脸皮薄,这话没能说出口。可是意思其实都一样,没有学生,不管是学校还是老师都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如果出勤率还是这么低的话,她齐云反正是忍不下去了!

    村长埋头想了一会儿,说:“各家里大人的事情,我去说说看。不管咋样,也要保证让娃娃们去学校上课。”

    齐云脸上总算露出一丝喜色,校长却又忧心忡忡地说:

    “不过我们这里的娃娃不比城里,都是山上野惯的,捣蛋得很。齐老师你看在咱这张老脸上,不要跟他们见怪。”

    齐云想起那天上课时几个男生的捣乱行为,掠过一丝头疼的感觉。不过紧接着想到村长毕竟也是一村长官,在百忙之中还这样理解支持自己的工作,觉得感激不已。更何况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让学生们都能到教室里来才是首要任务,至于来了之后能不能吸引住他们、或者至少是吸引住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那就要靠齐云自己做为老师的“人格魅力”了,而关于这方面,她齐云还是颇有自信的。

    齐云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笑道:“不怪,不怪,这是我老师份内的事。只要您能帮我做做工作,让家长放娃们都按时来上学就行了。”

    村长答应着,又劝慰了齐云几句。齐云解决了目前困扰自己的最大难题,心情好得很,于是也对校长大大地客气和感谢了几句,站起来拍拍身体就往回走。

    走到离她住的宿舍门不远处,齐云却见校长正在自己门前,弓着腰把一些看上去乌黑沉重的东西丢到自己门口。齐云猛地停住脚步,远远地找了个墙角藏住自己的身形,心中警铃大作。校长这是在干吗?把那堆乱七八糟的垃圾堵在她门口,看起来不像善意,莫非是对刚才自己对他发作一番脾气的报复吗?又或者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向村长告了他的“黑状”?可是自己刚才从村长家出来,校长消息也不该这样灵通呀。

    就这样胡乱地想着,可是齐云终究也明白人在屋檐下的道理,自己既然还要在这个村里混,怎么说也不该正面与校长闹翻。于是不断地对自己念着忍字真言,她没有从藏身的墙角跳出来,而是一直眼看着校长忙乎完离开后,才慢慢地踱回自己宿舍门口。

    齐云用脚尖踢踢校长堆到她门口的那堆东西,原来是一堆残破生锈的铁皮,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齐云没想到校长身为一个成年人,好歹也算是这个村里的知识分子,可给自己“捣乱”的方式竟然和犇娃他们没有区别。这堆铁皮是寒碜了点,但也谈不上另人作呕,还不如在门上悬吊一条死老鼠给她带来的心理冲击力大,而且虽说这堆铁皮以齐云独自的体力来估量,需要很费力地劳动半天才能挪走,可是她又为什么一定要挪走它们?

    齐云试着推了一下宿舍门,BINGO!门随便就打开了。她一纵身跳进了宿舍,细心地将门从里面拴好。她就是要留着这堆残破的铁皮,寒碜寒碜校长,顺便也让村里人看看,他们当中的这位空有一副大男人皮囊却小肚鸡肠的家伙,是用怎么样的敌意,来回报一位年轻美丽、充满热情也充满朝气、想要改变整个小山村命运的善良天使的!

    齐云想,她将来一定会得到这样的评价的,这只是早晚的事,她非常有信心。当天晚上她再一次裹着七、八层衣服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地准备好第二天的教案,然后充满自信地躺进寒冷得像冰窖的床铺中时,她的唇角噙着一个浅浅的笑意。

    据说头晚上村长挨家串访、挨家动员大人们让孩子去学校上课,所以第二天齐云走到教室门前,竟然发现全班三十几个同学都已齐刷刷地坐在了教室里,这让她惊喜有加,也不由地按了按书包里准备好的教案本,发誓这一战必定要告捷。她眼角的余光还扫到校长依旧像前一天似的微微弓着腰,手持羊鞭以可笑的姿势站在教室窗外,看见齐云走来,校长的嘴唇颤动了两下,似乎有什么话想对齐云说,却终于没有声音发出来。

    齐云既不愿与校长交恶,也实在懒得敷衍他这副尊容,她稍微想了想,停顿了一下脚步,抬着下巴对校长说:“您昨天在这里站了一整天,也辛苦了,今天请回吧,学生们就交给我了。”

    校长愣了一下,不踏实地笑了几声,仍站定在那里,一点也不挪地方。

    齐云想,莫不是村长听了自己的话,昨晚批评他了?她不愿多想这个问题,可是却实在无法忍受校长站在外面手拿羊鞭“监督”着自己的工作,于是大声说:

    “回去吧,啊,您放心,这帮学生我能搞得掂。”

    校长明显不放心,可是也拗不过齐云这样说,他把羊鞭卷起来,背在背上,佝偻着身体慢慢走了。齐云看着他的背影,差点心生一丝怜悯,怎么也不能把这样一个看起来无比孱弱厚道的年迈老者,和昨天那天往他家门口丢破烂的诡计多端的家伙合为一体,这是因为人的外表具有欺骗性?还是因为所谓的双重人格?齐云刚这样想了一下,马上就省悟现在绝对不是考虑这么复杂的问题的时候,她现在要做的是:上好今天这一堂课!

    齐云走进教室,笑眯眯地向学生们问了好,学生们的态度自然算不上热情,不过没有关系,她有信心最终会改变他们。她拿出了自己的数学教案,用脆生生的普通话朗声念道:

    “同学们,今天我们要学的是:小数的相乘。我先来讲讲什么是‘小数’,它是区别于整数的……”

    犇娃腾地一声站起来,打断了齐云的声音。

    “老师,今天为啥不再学闰土了?学什么小数,没意思!”

    齐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昨天学闰土的时候,也没见你就认真听讲了,今天学数学,你倒又怀念起什么闰土来了?可是齐云劝勉自己,对于学生一定要耐心耐心再耐心,她可以对校长这样的领导表达意见,但对学生不可以。齐云虽然任性,可也知道她必须要以自己的耐心和爱心融化学生,让他们心甘情愿爱上学习,这才是她支教事业是否能进行下去的关键。

    齐云沉了一下气,笑眯眯地问犇娃:

    “你说说看,为什么想要学《少年闰土》呀?这篇课文里有什么吸引了你?”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为鲁迅先生的文字甚至能吸引到犇娃这样深不吝的孩子而感到高兴的。可是犇娃却直愣愣地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不是课文有什么吸引我,我是听到那里头闰土说怎么抓鸟,好像和我们这里冬天抓鸟的办法差不多,不过呢,闰土那边的鸟,好像要比我们这里的鸟的花样多……”

    犇娃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在齐云满脸黑线的表情中,同学们轰堂大笑起来。

    “闰土说的没错,不下雪,鸟是不上钩的。”犇娃兴致勃勃地继续讲道:“不过,现在这时候,捅野蜂窝刚合适。冬天的野蜂死了一大半,不死的也呆头愣脑,咱用衣服盖住头脸,就蛰不到咱,还能有蜂蜜吃。”

    几个男生一脸馋相,跃跃欲试地问犇娃:“你知道哪有野蜂窝?”

    犇娃一翘大指,指着他自己,“怎么不知道?就是村后面的山坡树林里就有四、五个。”

    教室里刮过一阵极力压抑着的骚动。有个女生尖细着嗓子,似乎有点不信地问:

    “你看准了真有四、五个?那么多?”

    犇娃大喇喇地点头,“保证有,没有我赔你行不行?”

    女生面露犹豫之色:“这两天我家弟弟咳嗽,要是能泡点野蜜水,听说就好了。”

    齐云重重咳嗽了一声,对于这些学生在下面堂而皇之地讨论如何翘课去玩,丝毫也不把她这个老师的存在放在眼里的行径表示强烈的不满。可是她紧接着便发现,在她咳嗽之后,虽然有几个学生面露担心和犹豫地看了她一眼,但是显然,她这个老师的威慑力,可比犇娃口中的野蜂窝的巨大吸引力要差得远了。

    犇娃一挥手,对大家:“一起走!我带大家去掏野蜂窝。这课上着没意思,什么小数大数的,学了顶球用!”

    当即就有几名男生雀跃地跳起来收拾书包。女生们大多数看看齐云又看看犇娃,脸上流露出些许的内疚之色,可是带有淡淡负罪感的小刺激使她们更加满脸都洋溢着神秘的笑意。春芬收拾着书包,抬头对齐云憨憨地一笑,劝她说:

    “老师,我们去捅野蜂窝,回来给你带野蜂蜜,泡水可甜了。”

    只有玉琴脸色发白,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对犇娃说:

    “犇娃,你不要又带头闹,等下校长回来了,拿羊鞭抽你哩。”

    犇娃斜了玉琴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学生们又热烈地哄起来,“犇娃,你媳妇子管你哩!”玉琴的小脸由白转红,犇娃则恼怒地涨了个大红脸,整个教室在取笑和起哄声变得更加如同一口沸腾的锅。

    齐云气得浑身发热,拍了一记讲桌,叫道:“都给我静一静!”

    她的声音淹没在教室热闹如交响乐的音海中,手却不由分说地疼了起来,刚才那一下拍得好重啊!讲台是老木头的课桌,看起来虽然乌麻漆漆的残破不起眼,那结实程度居然真不是盖的。

    趁着齐云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悄悄甩手的机会,犇娃带着一队男生率先站起身来,冲出教室。

    他边走边回身吼了一嗓子,“怕个球,今天校长没在!”

    犇娃咣地一声把教室门踢开,教室的门在他冲出的去的烟尘消灭后还在来回的弹荡。阳光挟着细细尘土照在照室里坐着的孩子们的脸上,似乎是一种无声的召唤。坐在教室里的孩子们微微愣了一下,继而开始各自无声而快速地收拾书包,然后在齐云外强中干的瞪视声中,接二连三踮着脚尖溜出教室。

    齐云暗怒:反了反了,这帮小兔崽子。老虎不发威,你们还真当我是HelloKitty呀?一瞬间他几乎想再找校长回来,把他手里的羊鞭夺过来向着天一甩,嘿嘿,再看哪个小家伙还敢撒野?可是齐云说什么也拉不下脸去找校长,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怀疑,今天这些小家伙们集体“暴乱”有没有受到校长指使的可能性?虽然结论是她认为校长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这么过份,可要她在刚撵走校长半小时之后就灰头土脸地去求他,还不如让她直接去死。

    现在该怎么办?齐云站在讲台上沉默地想了几秒钟,决定去抓领头的犇娃回来。从上次和犇娃的交锋中,她看出来犇娃其实和她一样也是有点外强中干的,犇娃是在不断地触犯她的底线、不断地试探,可她看得出来,她真发火的时候,犇娃也不是完全不畏惧的。

    既然这样就好。齐云给自己打了一口气,困难像弹簧,你弱他就强!她今天要做的就是:追出去赶上犇娃,揪住他的脖领子,把他摁回教室里来上课!只要犇娃回来了,她倒是不相信剩下那些起哄架秧子的孩子们还能翻起什么大风浪。这样想定了,齐云镇定地深呼吸一下,挽起袖子追出了教室。

    犇娃自然早跑得不见踪影,不过这次由于全班同学都跟着他,也有一部分人拖拖拉拉走的慢,所以齐云的“追踪”倒是比上一次容易许多,而且丝毫没有迷路之臾。齐云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追上了“大部队”,落在后面的学生看齐云追来的气势不善,都纷纷停下来驻足观望,面露犹豫不决之色。

    这种情形更加强了齐云必定要制住犇娃的决心。她加快脚步,顺着三三两两的人群瞠目结舌的目光洗礼,一路追到了村后的山坡上。刚钻进一个小树林,便听到犇娃和几个男生大声的呼喊和笑声。

    “犇娃!”

    齐云大喝一声,跳进树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叫道:“快跟我回教室上课!”

    犇娃和几个男生正用衣服捂住头脸,手里拿着一根手腕粗的树枝,正打算捅树上的一只野蜂窝,齐云这一声吼,几个男生就地呆住,捂住头脸的衣服各自悄悄地掀开了一条缝,交杂着蛮横、狐疑、胆怯、不安的眼神,集体向着齐云的方向扫射。

    齐云缓了缓语气,循循善诱地说:

    “孩子们,你们现在跟我回教室,今天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也不会告诉校长……”

    一个男生用胳膊肘碰了碰犇娃,默默地把裹着脸的衣服摘了下来。齐云心中狂喜,忙再接再励地说:

    “现在是上课时间,我们先去好好读书。等下了课,你们再来采野蜂蜜,我也听说了,野蜂蜜能治病,和药差不多。”

    “野蜂蜜和生姜煮水,一喝进去,头痛立时就好……”刚摘掉衣服的男生赧然地说:“齐老师,我妈这两夜连着头痛哩。”

    “关心妈妈是好事,”齐云面露和善的微笑,“可是你想想看,是不是只有你好好念书,妈妈才会感到更放心、更高兴呢?”

    那男生还来不及作答,只听犇娃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叛徒!”

    这一声哼出来,那男生的脸立即红成了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剩下的几个正犹豫着、以慢动作把捂住头脸的衣服摘下的男生听了这一句,像被扎了一下,索性心一横,接着把脸蒙好,像一小队整装待命的兵士,齐齐地望向犇娃,等他发号施令。

    犇娃得意地望了一眼齐云,从胸腔里发出阵闷闷的笑声,他含混不清地喊了一嗓子:

    “大家注意了,齐老师,你也快点注意了——”

    齐云正想出声阻止,犇娃手里的粗树枝却已经捅翻了树上的野蜂窝,野蜂窝掉下来的时候,男生中爆发出一阵大呼:

    “掉下来了!快跑!快跑!”

    孩子们护住头脸,各自没头没脑地一阵乱跑。正睡着好觉、猛然间被打搅了美梦外加破坏了家园的野蜂懵头懵脑地冲出蜂窝,带着满腔的愤恨和怨毒,见到生物就不管不顾地蛰上去,拼个鱼死网破。

    一时间,树林里外的孩子们都一哄而散。只有齐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又不好意思像孩子们一样慌不择路地疯跑,她只来得及不知所措地啊啊叫了两声,扯住脖子上系的围巾遮住脸部,就被野蜂团团围住。

    万箭攒心是什么感觉,这下子齐云总算是知道了。齐云颈上围的本来就只是一块丝羊绒的围巾,上好的戒指绒,轻薄如丝,除了装饰的性能之外,连保暖性可以说都很差强人意,更别提要在这时起到掩护她不受野蜂蛰咬的屏障作用了。齐云刚才恍惚记得:犇娃说冬天的野蜂死了一半,不死的也呆头愣脑,可是现在谁能给齐云解释解释,为什么一只小小的野蜂窝,死了一半的野蜂之后还能有这么多飞出来?又为什么呆头愣脑的野蜂蛰起人来这么狠、这么准呢?

    齐云茫然地护着脸,唯有一点残存的意识告诉她不能让这些野蜂给彻底毁了容,可是很快手背和裸露的肩膀脖子都成了野蜂蛰咬的重灾区。她也不敢冒然地伸手去驱赶,就只好这样思维混乱地硬挺着。挨了不知道有多久,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上乱拂、乱拍,身畔有小男生嘈杂而急得变调的声音,还有几只手拖着她,磕磕绊绊地在地上跑,跑出了也不知有多远,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按进一池冰寒彻骨的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