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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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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2

    丘穆陵大妃收到消息的时间,比东宫晚了那么一点。

    她惊恐万分:“什么乱?奴隶和汉人崽子?他们乱什么!”

    原本那些被召集来的丘穆陵部命妇,都在侧宫旁苑里休息,西宫不大,她们人数众多,只能各自挤在一起,心中不免有些怨怼。此时她们尚在准备今晚的祝祷,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惊。

    反应最大的当属丘穆陵大巫,大巫的帐子被碎奚他们占领,十几个娈童被抄出,更有一些珍贵的图腾雕刻,神像等,无一不被打砸殆尽。但他好歹年老,侍奉天神多年,尚能沉得住气。

    丘穆陵大妃在宫中沉浮已久,很快掩饰住最初的失态,问二皇子:“乌纥提,那些奴隶和汉人崽子,我们供给他们吃食住处,他们有什么理由造|反?”

    二皇子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到了,不由反思,这几日忙于祝祷之事,竟然叫自家的后院着起火来。

    他说:“娘娘,为首的汉人崽子好像说是他们的娘娘被捉来献祭……”

    丘穆陵大妃的一口银牙几乎咬碎:“献祭?呵!”她冷冽的目光扫到院中。那些从丘穆陵家招来的女奴没有住处,都是像羊群一样自己挤在一起。她冷冷指了其中的一个女奴。

    丘穆陵大妃身边的女官会意,将那女奴拖了出来丢到两人面前,丘穆陵大妃上前一步,一脚踩住了她冻得通红的手,冷声问道:“说,你的儿子有没有参与这事!”

    那女奴三十岁的光景,原是丘穆陵部族长宠爱的玩物,因此保养得在那些女奴当中还算不错。她忍着疼痛,匍匐在地,连连说:“大妃明鉴!奴的儿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大妃明鉴!!大妃!”

    丘穆陵大妃自知这是自己的弟弟喜欢的女奴,一脚将她踢开,冷冷说道:“查清楚那些造反的汉子崽子都是谁生出来的,把她们的眼睛都挖去送给她们的儿子!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汉人崽子知道厉害!”

    女官领了命匆忙离去,二皇子看着那挤作一团的奴隶,脸色青黑,转头问道:“娘娘,西宫这里派兵前去镇压吧?”

    丘穆陵大妃气得几乎丧失理智,她连连吞吐了好久口凌冽的空气,才说:“竟然让汉人崽子们反起来了,丘穆陵部的族兵都是羊羔子么!东宫那里怎么样了!”

    二皇子说:“贺赖部十分安稳。”

    丘穆陵大妃气得两眼发黑:“十分安稳?你说十分安稳!”

    二皇子连忙扶住几乎要站不稳的母亲,说:“娘娘不用着急,舅父已经接到通知前去镇压了,儿子觉得这事和东宫那里脱不了干系!”

    丘穆陵大妃望向东边天空,一片迷蒙,雪已经开始下了,渐渐变成鹅毛般大团大团。她只觉得肝胆俱裂。

    二皇子终究比他的母亲沉得住气多,他将丘穆陵大妃送回房中,又返回将几个高阶的命妇一一安慰安顿好。之后,他又立刻赶往自己在宫外的住处,召集丘穆陵部的几位长老商量对策。他在半年里蚕食了拓拔明不少权力,如今自己的政务也很繁忙,又撞上丘穆陵部的叛乱。

    自拓拔朗从察汗淖尔回来,他就知道,东宫、贺赖部,不会善罢甘休。

    西城门外,大雪纷飞,朔风呼号。叶延扶着谢灿,他们混在逃亡的奴隶之中,伺机而动。

    谢灿的腿受了伤,并不能跑很快,以至于两人落得很后面。本来宇文吉并不想让谢灿也参合进来,但是谢灿执意要跟来,因此两人就被安排在西城门这一波中,另外混入人群的还有两个姓贺赖的混血儿,在不远处。他们的功夫在一队也算顶尖,被宇文吉安排在此处,若是遇到不测,可以保护叶延和谢灿。

    四人随着人流涌动,冲出了西城门。入眼是一片连绵的群山,覆盖皑皑的冰雪。奴隶们都觉得,若是逃入山里,然后等到天气转暖,南下齐国,就能逃出生天。奴隶们大部分都是从齐国北部被掳掠来的汉人,能想到的就算南下。汉女们带着自己生的混血子女,走得并不快。

    身后突然传来了惊恐的呼喊:“鞑子们追来了!”

    鞑子,是汉人对胡人最不屑的称呼。

    宇文吉曾经对西城门外的地形考察过,丘穆陵部目前掌管着京城安防,部中出了叛乱,二皇子能够轻易调动卫队追杀奴隶。追兵们赶到的时间,和宇文吉此前计算的时间别无二致。

    雪下得很大,有些迷眼。

    “我们快躲进山里,别让鞑子们捉到了!”

    奴隶们一呼而上,强壮的混血儿拖着瘦弱的弟妹和汉女母亲,朝着深山没命的奔跑。大雪给了他们天然的掩护。后头的两位贺赖也跑上来,一手一边架起谢灿,叶延跟在后头,随着人流没命狂奔,仿佛他们都是丘穆陵部逃亡的奴隶。

    不知跑了多久,谢灿耳边听到的全是幼儿的哭喊,男人的粗喘,女人的尖叫,他们随着一小拨的人找到了一个山洞,躲了进去。

    这个山洞不大,但挤了约莫百人,几乎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到处都是小孩子的哭声。

    叶延关心谢灿伤势,稍稍稳定下来,问她:“你的脚还好吧?”

    谢灿摇了摇头:“没事。”这点伤对她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山洞很挤,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作呕的汗味,谢灿被两个贺赖夹着,脚几乎碰不到地。

    她静静等待着时机。

    终于有一个老妪说了一句:“让小孩子别哭了,谁知道鞑子们都追到哪里了,是想让小孩子把他们引来么?”

    母亲们开始安慰怀中的幼儿。

    开始有人小声的抱怨起来。

    借着昏暗的天光,有人发现了谢灿,将她认了出来:“你……不是那日被捉去献祭的……”

    本在抱怨的几人都住了嘴,纷纷挤过来看。他们中有人目睹过那日谢灿被拓跋玥凌|虐,一心以为她应当已经死在了祭台之上。

    谢灿吞了吞口水,身后贺赖两兄弟不动声色地扶住了她。她知道战友们就在身侧,心中坚定了起来,便挤出了一副可怜的样子,说:“我……逃出来了。”

    若说之前在丘穆陵部的表演还有些生涩,如今谢灿倒是找到了些门路了。

    方才开口过的老妪被人挤了过来,她认得谢灿。她的地位很高,人们给她让出了一些位置,好让她能靠近谢灿,并摸了摸谢灿的额头,叹息道:“可怜的孩子,天神庇佑……”

    她正是收留碎奚的那位老妇人。

    叶延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老妇人叹气:“待雪停了之后,回齐国去吧。”

    谢灿突然有些心疼起来。这些汉奴,都是从齐国掳掠而来,他们回了齐国,拓跋朗不日又要去攻打齐国,这些汉奴,最后还是得被掳掠来。

    这样的想法一旦漫上心头,就有些挥之不去了。原来她一心想着帮助拓跋朗攻齐,齐国北部骚乱,齐皇无暇顾及南边,到时候她的复国大计亦可以实施……可是看到这群汉奴和混血,不知怎的,她心中隐隐作痛,突然想起当年在丹徒遇见的少年阿瑰来。

    她曾向叶延抱怨,魏国皇室中将战争当成争权夺利的筹码,现在想来……自己何尝不是!

    自我厌弃一旦开始,就有些停不下来了。可是她又不知道该向谁去说,有些话,就算是叶延,也没法讲给他听的。

    叶延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因为洞内闷热,让她不适。可是现在大家都是在逃避追兵,实在是没法让她出去,他挤过去一点,问她:“怎么了?”

    训练了那么久,她的体质还是比不过那些男人,连一队最差劲的叶延都比不过。

    谢灿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容来:“没事。”

    她的身子有些发软,幸好身后两名贺赖部的战友撑住了她,她才没倒下去。一位贺赖同叶延换了个位置,叶延蹭到了她的身边,问:“真的没事?”

    她捏紧了叶延的手。

    叶延说:“等过去了这一波,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知道叶延说的是,这场丘穆陵部奴隶的叛乱会让丘穆陵大妃和二皇子元气大伤,东宫的权力很快就能全部收回。到时候出兵齐国,轻而易举。这不正是她想要的么?

    她闭上了眼睛,空气中汗味浓重,混合着孩童的屎尿味,让她有些想要作呕,她真的很想问问谢昀,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她长在深宫,从未玩过这样的政治游戏,如今借助拓跋朗,千万齐魏边境的百姓性命,似乎都掌握在她的手中,仿佛只要一翻手,他们可怜的生命就尽数消失了……她努力推动拓跋朗攻齐,就是为了这个?

    她只觉得脊背有些发冷。

    地面突然有些震动,山洞中的奴隶们开始骚乱起来,马蹄声渐渐地近了,夹杂着震天的呐喊。老妪原本眯起的眼睛也是陡然睁开,她说:“大家安静!追兵追过来了!!”

    谢灿的一颗心吊了起来,如今她无暇再去理会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先把目前的风波,挺过去才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