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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认罪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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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与其说是一封信,不如说是一份认罪书。

    韩文是抖着手指看完上面的内容的,原本便有些混沌的大脑此刻更是和浆糊差不多,想要努力思考都无法转动那浆化的思绪。这份认罪书不是别人的,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孙睿的,而作为他的副官,韩文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能替自己脱罪的理由。

    原先他的手只是颤抖着,但在意识到自己即将走到尽头的这一刻,他的手忽得不抖了,就这么缓缓垂了下来。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姬裴轩轻轻抬起一边的眉,继续用他特有的不紧不慢地口吻说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么?朕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逐一辩解一下?”

    韩文哪里还有什么要说的,这份认罪书条理清晰地仿佛是在陈述别人的事一样,完全无法想象这是在罗列自己的罪名。而这并非最让他绝望的,最绝望的莫过于这上面连四年前的事都没放过。

    若说韩文这辈子还有什么事是让他胆怯的、后悔的,大约便是四年前看到那满地尸体的那一刻了。

    韩文最初也只是个小兵,摸爬打滚好几年也就混到个指挥。那时候他是跟着孙睿的,所以对那位只能远远瞧上一眼的主帅,反倒没有孙睿来得亲近。他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停留在指挥这个位置上直到战死沙场,却不曾料想到在大胜得归的那一天,一块馅饼从天而降就这么砸到了他头上。

    韩文自认和别的士兵并无不同,若一定要找出他与别人不同的地方,便是他比别人多一个本领,或者说多一门外语——回岐的阿纳族语。这件事极少有人知道,就连孙睿也不知道,至于找上他的人是怎么知道的,韩文就不得而知了。

    说起这阿纳族,不得不提的便是他们的毒以及巫术了。而他们常年待在沙漠中,据说竟是跟着那移动的绿洲一起迁徙奔走的,但事实如何,却是无人知晓。

    不过也是巧的,那人找上韩文的时候,这阿纳族正巧迁徙到了镇北大军扎寨安营的附近,往西一天的脚程便能赶到。

    那时韩文也是鬼迷了心窍,竟然就真得同意帮他们的忙,找上那阿纳族,花言巧语地连哄带骗地将他们引致到镇北大军必经的官道上。一个部落几路大军就这么在官道上相遇了,原本是没什么事的,可也不知是哪个没长眼的,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砍伤了别人部族里的人。

    作为一个本就人少的部族,阿纳族是个极负同胞爱的,见自己人受伤了,哪里还有坐以待毙的道理?即便对方是大军,那也要拼死一搏才行。

    许是无巧不成书,又许是这一切都是韩文和孙睿设计好的,那时候于狁所率领的主力部队早绕过他们去了前方,落在后方的多是些受伤及腿脚不便的老弱残兵,另外便是负责看顾他们的几位长官所率领的各路小队了。

    原本管事的长官并未有开打的打算,可对方哪里听得进去,一来一往间,这群血气方刚的青年终于都被惹毛了,一时间纷纷把看家本领都使了出来。

    这双方一交战,作为人少的一方,阿纳族竟也没落下风。且因他们常年与自然打交道,那时候竟是借风散播毒粉,使得那一片人都没了力气,只能任人宰割。

    于是,等前方的部队往回寻人,就见该是跟着自己的大部队,多数都躺在了血泊中。而那穿着奇装异服的部落族人,竟还在砍杀自己的兄弟。这种画面任谁见了都会怒意上涌,更遑论还是一群正值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在他们看来,这分明是外族人欺凌他们自己人来着,也不等长官下令,纷纷抽出武器就上前宰人去了。

    没一会儿,这地方就犹如修罗场一般,人人都杀红了眼,到了最后仿佛连最初的本意都忘了,徘徊在他们脑海中的就只有“杀!杀!杀”了。

    也不知杀了多久,又或者只是短短一会儿,等主力部队接到消息往回赶到的时候,这地方已没有阿纳族这个部族了,他们全躺下了,躺在这一方被血染红的土地上。

    韩文初看到这一幕时,整个人都怔住了。满地的血,以及血泊上承载的尸体,不管是躺在血泊中的弟兄们也好,亦或是已死去的外族,他们本不该丧命于此,然而却因他一时利欲熏心,就都死了。

    或许是没料到最终会变成这样吧,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后悔得就差没抱头蹲在地上痛哭忏悔了。最后他的确也哭了,后悔哭的,只是大伙儿都只以为他是替死去的兄弟们哭的。

    韩文后悔过,可没用,发生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而那之后,不知从何处有谣言传出,此次镇北关大战之所以能大获全胜,是因为主帅用了巫蛊之术,也有人传用了诅咒之类的,总之都是千奇百怪的法子,虽听着每样都像是天方夜谭,却也有不少人觉得是空穴来风,一定有其原因的。

    果然不久之后,就如同平地一声雷,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人都知道那天的事情——镇北几路大军凯旋途中,遇到回岐一个小部族的人,不知为何发生争执,最终竟将那小部族的人残杀至尽。

    有了前不久的谣言,以及这之后所发生的惨案,有心人一联系,立即延伸出了无数种可能,而归根结底这次的胜利来得太快、也太过蹊跷,此间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再后来,朝堂中的势力变化也跟着谣言一样,整个一边倒向了他们这边。

    韩文并不清楚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晓得最后罪名定下来了,但他们那位主帅并没有被处死,反而在发配南境的时候被人救走了。而孙睿如愿取代了他们主帅的位置,但因战事已歇,只封他做了个守关大将,而他也从一个指挥一跃成了副将,从此以后,在军中横行无阻。

    “若你没有再要辩解的,便也将这认罪书抄录一份吧。”姬裴轩给了韩文思考辩解的时间,见他始终不吭声,知道他没什么可说的,嘴角赫然勾起一抹冷笑,抬手便让人取来笔墨。

    韩文收回思绪,一低头间瞧见摆在地上的白纸与笔墨,心性沉寂,仿若死海,一切都显得了无生意。他拿起笔,几乎是照着边上孙睿的那份照抄了一遍,一字不差,只不过孙睿的“被怂恿”变成了他的“怂恿”罢了。

    等韩文写完了,大太监自然拿了他这一份给皇上去看。

    姬裴轩一目十行,最后问道:“你可还记得,四年前是谁找上你的?”

    韩文此刻心如死灰,即便听到问话,也不过摇摇头。

    大太监细眉一拧,骂道:“大胆韩文,皇上问话呢?”

    韩文一个激灵,下意识回道:“回皇上,罪臣确实不知,那人并没自报身份,况,即便臣还记得,怕这人也早已不在世上了。”

    这话并非全然胡诌的。姬裴轩也知道仅凭这一点想要顺藤摸瓜摸上去,那是不可能的事,即便他早已明了从中作梗的人是谁也一样。他暗叹了口气,面上却毫无显露,抬手间他依旧是掌管生杀大权的帝王,他让人将此人连带这一纸认罪书一起交由大理寺处置。

    看着那原先还很神气的副将此时被一声不吭的带走,凌深挑了挑眉,用胳膊肘撞了撞于狁:“说好的让我打一顿呢?”

    “没了。”于狁无声地给了他两个字。而这回答显然让凌深感到不满,不过他这不满也是过眼云烟,下一刻他转而又问起那封信的事儿。

    “你说那封信当真是姓孙的那孙子写的?”凌深凑到于狁耳边,低低的问道。

    方才,凌深有偷偷看外间的情况,倒是正好瞧见因韩文垂下手而面向他这边的那一封信,虽然看不清上面洋洋洒洒、分条呈列的内容是什么,却是将左下角那“孙睿”二字看得清楚,再联系后来那姬裴轩说得话,不难想象那一纸是什么东西。

    于狁沉吟了片刻,摇头。

    “那就是仿的喽?”仿的竟然也信,只能说坏事做多了,心虚!

    就在凌深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还不知道自己被利用的孙睿这会儿也终于等得不耐烦,从门房让人带他去的偏厅走了出来,只是好巧不巧,又或者也是特意安排的,孙睿一眼瞧见被人押解着出来的韩文。

    “这是……”孙睿注意到了站在边上的太监,便一脸茫然地走了过去。他不解地看了韩文一眼,却见他脸色一阵惨白,眸光一闪后终于又一次沉寂下来,仿佛领悟了一个事实,却发现这个事实可悲地令人心生绝望。

    孙睿不明所以,就听那太监笑嘻嘻地说道:“哦,孙将军啊,巧了,皇上刚想找你过去呢。”

    “皇上?”孙睿一惊,不明白这么一位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哎呀,看孙将军你吓的,皇上只是找你聊聊,顺便说说你这位韩副将的一些事情。”

    听到这话,孙睿只觉心中一声“嘎达”,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并迅速浸满了他整个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