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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十话.灵火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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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隔岸相逢

    楚晗那时眉心好像浮现一道五彩琉璃佛光,还是心有不忍,特同情眼前人。

    凤大人坐拥神界疆土锦衣华服娇妻美妾,其实活得如此凄冷贫乏。也是骨子里太要强,性情冷冽阴毒,简直是自绝于人民,这么些年众叛亲离,身边还剩一个可心、可信、可疼的人么?

    楚晗郑重地说:“大人,你只听见我说的话,你就没听到,承鹤他当时在三太子面前拉下脸来为你求情?你也一定没听见他说,他后悔没能早点遇见你,遗憾没在凡间就遇见你。”

    凤飞鸾冷冷一哼:“遇见了又能怎样?”

    楚晗说:“遇见了他想追你!”

    凤飞鸾双眼茫然,低声重复:“……追我?”

    被人“追”是个什么状况,堂堂神界指挥使大人,还真的没感受过。他只被人阿谀奉承、被人谄媚逢迎过,也强取豪夺过别人,却不知道两情相悦时被另一个大男人追求,是什么滋味。

    楚晗是趁热打铁:“承鹤他其实就是个没长大的大孩子,做事儿冲动毛躁,又爱犯蠢,大人你就勉为其难容忍一下他的蠢,又怎么样呢?我也从来没见过他对谁这样牵肠挂肚,魂不守舍,舍不得走,竟然想要留在这地方。他想留下又为了谁?你见面就丢砍刀出来恨不得砍死他,你又给过他说真心话的机会?……大人你甭抬我进神都城,你直接把他抬回去吧!”

    楚晗一口气替承鹤说这么多话,也不确定是否字字句句都是对方所想。

    指挥使盯着楚公子,心里一动:“他在那边可曾娶妻生子?”

    楚晗痛快地摇头:“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

    指挥使又问:“他还交好过几个男人?”

    “……”楚晗在心里扒拉,他家鹤鹤交往过几个?他把自己叫得上名字的扒拉一遍,尴尬地发现一只巴掌竟然都数不过来,还没包括他不知道的野花野草们。

    楚晗脸不变色沉着地说:“交好过几个,也都是过眼云烟,过去的事了。承鹤心眼实诚,做人大方,也总被人骗,没碰见个真爱。谁不想找个贴心实意的人,将来长相厮守过一辈子?”

    指挥使大人精明地瞪他一眼:“本宫知你是替他打马虎眼,那厮定然是左拥右抱,逍遥快活得很。”

    楚晗摇头:“他现在真的单身耍光棍,快一年了。他一人儿寂寞哭鼻子的时候,可惜没有让你看到。”

    楚晗原本是从不打诳语、不说谎话的人,也是眼前形势所迫,硬着头皮上了。鹤鹤的处境简直是要把他逼良为娼;不说服凤大人动心动情网开一面,鹤鹤就可能剥皮掉脑袋。

    不知他这番苦心,能否让承鹤那个浪荡子幡然悔悟、从此收手收心、逼娼从良啊。

    凤飞鸾移开目光,遥视外面天地,薄唇紧阖,不说话。凤大人的视线也仿佛已跳出目力所及之外,幻想从未到过的凡间的彼岸:人人躯体上都冒着温暖活气儿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凤飞鸾半晌垂眼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他另眼相看。”

    楚晗忙说:“你讲?”

    因为长得帅么?咱们大鹤鹤虽然二得不可救药,就没干成过几件好事,然而搁在三界哪个旮旯里,都算个很打眼的帅哥,集合爹妈优点于一身;英俊魁梧,肌肉身材漂亮,脱/光了比穿着衣服还好看。

    凤飞鸾清冷一笑:“你是那边过来的生人,自然不会想到这些。我灵界鬼卫,其实处处都与你们活人不同。我们生自阴山灵火深渊之下,没有家世血脉,也无父无母,每个人来去都是赤/条条孑然一身。如果不能在百年之后倚仗个人修行上达天界,就要重回灵火渊自行了断,让肉身陨灭,从这片驻守百年的疆域上抹去自身一切痕迹,就当从未来过这世上。”

    “本就没有父母亲人,也就无需婚配养育后代。四海之内那些奔跑浪迹的野兽,尚且能够快活地自行交/配,同族繁衍。我们这些……连交/配那事儿都不需要了。”

    指挥使大人顿了一下,隐隐透出桃花容色,凄然一笑。那笑容令楚晗惊艳。

    “而且,我神界与你们人间不同,灵兽之间交/配媾/和只是为了同族之内繁衍后代,壮大族群以镇守三界,与情爱无关,做那种事时也就没有、没有那种让人留恋的滋味,感知不到任何快乐享受。鬼卫更是如此。本宫活这八十余年,阅人无数,唯独只有他,让我有……再世为人之感……”

    楚晗听明白了。

    他顿然回想起凤飞鸾在翊阳宫酒醉后的呓语,凡间来的活人,他们的身躯,是知冷知暖的;凡人间引颈交/欢,竟是一件如此快活的事……

    他忽然觉着眼前人无比凄凉可怜,活了八十多年,都白活了。如今才一副食髓知味难舍难忘的情绪,原来是与承鹤萍水相逢一场,偶然之间得遇人间大幸,才品尝到与人亲密时肉/体的爽绝欢乐。

    凡人知暖,有情,是因爱而性,因此才能体味那事的妙处。那是以前吃什么壮/阳丹、大力丸、各种伟哥神药都造不出的欲/仙欲/死滋味。凤飞鸾纵有后宫粉黛无数,男妻成群,神都之内美色男子随他予取予求,跟别人却都不曾有过丁点丝毫的快/感,以至于多年沉迷药瘾,不惜自伤身体,都没有用。就只有靠在那个大混球怀里,甚至被沈公子压在身下惨遭蹂/躏,只有那“屈辱”的一夜享受到真正的温暖、性/爱的极致快乐。

    ……

    倘若再给他一刻工夫,楚晗觉着自己有本事说动凤大人打包收拾铺盖卷,跟他们上路,与鹤鹤私奔。

    凤大人明明已经心动,眼底忽然明亮,又忽然陷入踌躇,就是动了凡心,却又下不了那样大的决心,以指挥使之尊反出灵界,将眼前一切尊贵荣华弃之身后,真正地“再世为人”。

    恰在这时,鬼卫探子冲进帐中禀告军情,神色紧张:白山水族大军凭借风雨之势已然逼近,据此只有十余里脚程了,片刻就将杀到阵前!

    凤飞鸾在一干手下面前,倏然变脸,拖着伤腿站起,遽然就与楚晗拉开十步距离。

    楚晗:“大人,我还有话没讲完……”

    凤飞鸾陷入大敌当前的严峻,眉眼间那一片柔软旖旎的神色全部消失了。

    楚晗这会儿觉得小房同学来的真不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

    西山一线乌云密布,雷鸣阵阵,云海波涛翻滚,漫山风雨从青山之后天边尽头急速袭来。这就是房千岁的人马全部集结至此,意图一战了。

    凤飞鸾在旌旗飘展的神都大军阵中回眸一笑,美目顾盼仪态万方,用笑容掩饰内心的冷寂和茫然。

    这人一举一动皆悠然从容,任是让谁也看不透他下一步究竟还要做什么。

    凤大人从步战车上拿过属于指挥使的金色手杖。金杖顶端雕琢成凤的图腾纹样,一只凤鸟头戴嵌石金冠。

    神都指挥使上前几大步,立于众人之前,用力一掌将手杖楔入脚下土壤。他面朝苍天张开双臂,四面山峦上披洒的光芒倏然向这边汇聚而来,全部聚于金杖的凤鸟头颅上。凤飞鸾蓦地单膝跪下,口中念念有词,双目细润眼尾修长,眼睛微阖时也像个面目虔诚的朝拜灵童。

    他一步一磕,磕向一片开阔地。

    指挥使抖开披风回身隔空一抓,手法快得让周围人猝不及防。原本植根于土系的凤头金杖,倏地敛入他掌中。他抛出金杖向原野上纵势一画,金光所及之处突现一个巨大的半弧形地带。土壤纷纷陷落,土石崩塌,大地凹陷出一处狭长的深渊。

    地陷深不见底,地壳之下猛地涌出红黑色火焰。炽烈的火焰瞬间铺满深渊,四野之上整个天穹仿佛燃烧起来,玫瑰紫色的天幕倒扣在荒原上。

    红黑色的烈焰,是地下涌出的灵火。

    众所周知白山水族最为喜水怕火,指挥使大人又一向兵行狡诈,这是抢先一步以金杖划界,划出一道灵火渊以抵御水军。即便换不到他想要的人也足以自保,寸土都不让。

    两军各自阵中那些青铜甲兵,灵兽战骑,齐齐陷入震动和寂静。万马齐喑,几匹威武的英招瞪着乌黑的眼珠,肃然而惊惧。

    远处的澹台雁门见了这样情形,面色也一变。

    凤首金杖画地为牢形成的这道灵火渊,是天帝赐予锦衣鬼卫行使的特有的法度,是这片疆域从北至南所有灵兽惧怕的严刑铁律。灵界但凡有犯律者,皆可被投入灵火深渊,扬皮销骨,化为飞灰!

    澹台雁门:“烈焰焚池……”

    澹台雁门赶忙放下横抱怀中亟待疗伤的他家兄长。这人也上前一步,高举双手摘掉帽冠,面对焰池微微颔首,单膝跪地三拜。他即便对指挥使深存芥蒂,也懂得两界之间的位份尊卑。他不服指挥使,但也要时刻表示出对天威的敬意和臣服。

    凤飞鸾以灵火拦截出一道界墙,拦住浩浩荡荡的水族大军,于是高枕无虞,就待房千岁乖乖前来换人。

    楚晗被提出帐外,幕天席地,立于天地山水之间。他吃惊望着眼前蒸腾壮观的火海深渊,瞳膜深处也是一片火光冲天。

    他的小千岁骑在翼蛇兽背上,腾云驾雾而来。翼蛇兽感知到灵火的烟瘴气,相隔数丈之外就被逼停空中。房千岁一搂缰绳,衣袖挥开漫天遍布的火星气息,惊怒地盯着眼前一条深不见底的火池。翼蛇兽被迫从云中降下,腾开宽阔的肉翅落在焰池一侧,迅速就被烤热了鬃毛,扑腾着直往后撤。然而大地也被炙烤成滚烫的温度,灵兽们都没处下脚。

    房千岁再一抬头,在凤旗飘扬的火红的阵中,一眼精准地瞄到楚晗。

    两人隔着一道焚烧的焰墙,互相深深望着。只是区区两个时辰没能拉个手、摸个脸,思念在烟熏火燎的气息中烧灼着眼眶、煎熬着心,多么想要再次摸到对方。

    房千岁身侧是随琰公子,白皙的脸上凸显焦急凄楚的神情。

    楚晗遥遥地看到,随琰公子脸上脖子上和露出的小臂都布满血痕,竟然像是鞭痕,被哪个狠心的毒打了一顿?

    水族大军被这道深渊拒开一段距离之外,无法靠近。

    指挥使大人还是棋高一着,就倚仗手中的天授凤头金鸾杖,明火执仗地嚣张。

    左使大人率领的另一支轻骑,原本悄悄地绕道迂回到后面,试图从凤军的后方掩杀上来。然而,伏军旌旗招展,喊杀震天,却都不敢贸然进逼,停在了半道,陷入僵持。

    左使禺疆面目严峻,两道黑眉紧锁,猛然朝后一挥令旗:“不要往前!朝后退,后退!!”

    他们假若再往前逼上几里,前军厮杀踩踏的连锁反应,就要将指挥使大人的战车先头部队逼下焰池。凤飞鸾这种人被逼急了不会乞降,只会抱着楚公子一起跳下去……

    凤大人这是作法造出焰池,就打算与焰池共存共灭,也不管自己四面被围,方圆数里之内已然陷入十面埋伏。他就赌三太子仍是舍不得楚公子。

    房千岁隔火怒视凤飞鸾,指挥使大人果然使得一手好毒计,这是要临时变卦,不愿痛快交人。

    凤飞鸾也隔火傲然而立,从容地注视对手,等待小千岁交出他要的人。

    房千岁痛咬自己嘴角一下,怒不可遏,扭头呵斥:“你,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烟火纷飞之中,房千岁所乘的翼蛇兽后面,露出被烟熏火燎双眼殷红的一颗脑袋。还能是哪个?可不就是指挥使大人日思夜想要捉拿的要犯。

    楚晗也远远地看见了:“鹤鹤。”

    房千岁冷眼绝情道:“你,过去。”

    沈承鹤:“我……过去?”

    房千岁怒道:“你不过去能换他回来?”

    沈承鹤:“我……过去?!”

    房千岁如今瞅见沈大笸箩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还顾忌楚公子的面子,三殿下现在就想骑上去把这厮爆菊了,狠狠操一顿。假若不是为了救沈公子,楚晗怎会千里迢迢过到神界这边,以至屡屡陷于危难之间;假若不是因为沈公子屡次三番得罪指挥使,占谁便宜不好竟然占大魔头的便宜吃干抹净还想跑,指挥使又怎会劫楚晗为质?

    当然,三殿下不愿承认自己没能护好楚公子。楚晗每受一次伤、吃一次苦,都是折磨他的五脏六腑,令他愧疚万分。

    房千岁反掌薅住沈公子衣领,一把将人从坐骑上抛下,真没客气。

    房千岁是一点不心疼将沈公子打个包再系个大红蝴蝶结双手奉上,进贡给指挥使,随便凤飞鸾把这厮当作小鲜肉还是老腊肉,四蹄一捆剁成馅儿剁了。

    沈公子来这里之前还充溢着一腔壮烈豪情,想要以身饲虎把心心念念的晗宝贝儿给换回来。哥们义气当头,不能让楚晗因为他的过失吃亏受委屈,然而睁眼一看面前野火燎原的气势,立时吓着了。

    过去。

    怎么过?

    没见过这样险恶阵势,他也惜命,他平生最怕死了。

    “我操……”沈承鹤喃喃自言自语:“美人儿你这是要把老子扔进火堆活烤了?你真想煮了我,架一口锅就是了,用得着在地上挖出这么大一个坑?”

    凤飞鸾斜眼瞟着沈公子,沈承鹤浑身汗毛直耸,发型被风势火势撩起,一头乱发在火星中狂舞。瞧见沈少爷一副受惊的倒霉相,凤大人惯会折磨人的心性顿时得到平衡和满足,心里郁结的嫉恨才压下去几分,

    凤飞鸾拉起手中金杖,以类似现代人投掷标枪的姿态,斜削着往大火坑方向用力一掷。凤头金杖飞上焰池,化作一道狭长的光芒之路,横架深渊之上。

    凤飞鸾对沈公子轻声慢言地开口:“你,老实乖乖爬过来受死。”

    所有人鸦雀无声地围观,看那根金銮手杖化作一道狭长而险峻的“天桥”,在烈焰中闪烁光芒。

    楚晗远远看见,连忙大喊:“承鹤你不要过来!”

    沈公子:“……”

    楚晗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几乎是哄着这脾气拧巴的人:“凤大人,还是你自己过去吧。”

    凤飞鸾猛地扭脸盯住楚晗,那脸色几乎是要说:你脑子被驴踢了吗,我过去?

    楚晗无奈苦笑:“那家伙他就算想要过来找你,也要有那样胆量。他能从那道火线上爬得过来?快别折腾他了。”

    凤大人声音低沉得几乎让楚晗又幻听了。

    指挥使大人昂首挺胸,骄傲地自语:“他不是‘牵肠挂肚魂不守舍’么,他不是‘舍不得走’么,他不是后悔没有早些认识我……叫他爬个火坑又算什么?”